面色,絕無一 種人類文字可以表現得出來。
“我的主教,”警察隊長說,“難道這人說的話是真的嗎?我們碰到了他。他走路的樣子好象是個想逃跑的人。我們就把他攔下來看看。他拿著這些銀器??”“他還向你們說過,”主教笑容可掬地岔著說,“這些銀器是一個神甫老頭兒給他的,他還在他家裡住了一夜。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又把他帶回到此地。對嗎?你們誤會了。”“既是這樣,”隊長說,“我們可以把他放走嗎?”“當然。”主教回答說。
警察放了冉阿讓,他向後退了幾步。
“你們真讓我走嗎?”他說,彷彿是在夢中,字音也差點沒吐清楚。
“是的,我們讓你走,你耳朵聾了嗎?”一個警察說。“我的朋友,”主教又說,“您在走之前,不妨把您的那對燭臺拿去。”
他走到壁爐邊,拿了那兩個銀燭臺,送給冉阿讓。那兩個婦人沒有說一個字、做一個手勢或露一點神氣去阻擾主教,她們看著他行動。冉阿讓全身發抖。他機械地接了那兩個燭臺,完全不知所措。“現在,”主教說,“您可以放心走了。呀!還有一件事,我的朋友,您再來時,不必走園子裡。您隨時都可以從街上的那扇門進出。白天和夜裡,它都只上一個活閂。”
他轉過去朝著那些警察:
“先生們,你們可以回去了。”那些警察走了。
這時的冉阿讓就象是個要昏厥的人。主教走到他身邊,低聲向他說:“不要忘記,永遠不要忘記您允諾過我,您用這些銀子是為了成為一個誠實的人。”
冉阿讓絕對回憶不起他曾允諾過什麼話,他待著無法開口。主教說那些話是一字一字叮囑的,他又鄭重地說:“冉阿讓,我的兄弟,您現在已不是惡那一方面的人了,您是在善的一面了。我贖的是您的靈魂,我把它從黑暗的思想和自暴自棄的精神裡救出來,交還給上帝。”
十三 小瑞爾威
冉阿讓逃跑一樣的出了城。他在田野中倉惶亂竄,不問大路小路,碰著就走,也不覺得他老在原處兜圈子。他那樣瞎跑了一早晨,沒吃東西,也不知道餓。他被一大堆新的感觸抑制住了。他覺得自己怒不可遏,卻又不知道怒從何來。他說不出他是受了感動還是受了侮辱。有時他覺得心頭有一種奇特的柔和滋味,他卻和它抗拒,拿了他過去二十年中立志頑抗到底的心情來抗拒。這種情形使他感到疲乏。過去使他受苦的那種不公平的處罰,早已使他決心為惡,現在他覺得那種決心動搖了,反而感到不安。他問自己:以後將用什麼志願來代替那種決心?有時,他的確認為如果沒有這些經過的話,他仍能和警察相處獄中,他也許還高興些,他心中也就可以少起一些波動。當時雖然已近歲暮,可是在青樹籬中,三三兩兩,偶然也還有幾朵遲開的花,他聞到花香,觸起了童年的許多往事。那些往事對他幾乎是不堪回首的,他已有那麼多年不再去想它了。
因此,在那一天,有很多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感觸一齊湧上了他的心頭。
正當落日西沉、地面上最小的石子也拖著細長的影子之際,冉阿讓坐在一片絕對荒涼的紅土平原中的一叢荊棘後面。遠處,只望見阿爾卑斯山。連遠村的鐘樓也望不見一個。冉阿讓離開迪涅城大概已有三法裡了。在離開荊棘幾步的地方,橫著一條穿過平原的小路。
他正在胡思亂想,當時如果有人走來,見了他那種神情,必然會感到他那身破爛衣服格外可怕。正在那時,他忽然聽到一陣歡快的聲音。他轉過頭,看見一個十歲左右的窮孩子沿著小路走來,嘴裡唱著歌,腰間有一隻搖琴,背上有一隻田鼠籠子,這是一個那種嬉皮笑臉、四鄉遊蕩、從褲腿窟窿裡露出膝頭的孩子中的一個。那孩子一面唱,一面又不時停下,拿著手中的幾個錢,做“抓子兒”遊戲,那幾個錢,大概就是他的全部財產了。裡面有一個值四十蘇的錢。
孩子停留在那叢荊棘旁邊,沒有看見冉阿讓,把他的一把錢都拋了起來,他相當靈巧,每次都個個接在手背上。可是這一次他那個值四十 蘇的錢落了空,向那叢荊棘滾了去,滾到了冉阿讓的腳邊。
冉阿讓一腳踏在上面。
可是那孩子的眼睛早緊跟著那個錢,他看見冉阿讓用腳踏著它。他一點也不驚慌,直向那人走去。那是一處絕對沒有人的地方。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絕沒有一個人在平原和小路上。他們聽見一群掠空而過的飛鳥,從高空送來微弱的鳴聲。那孩子背朝太陽,日光把他的頭髮照成縷縷金絲,用血紅的光把冉阿讓兇悍的臉照成了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