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抓住那些掠過的東西;每件事都是道路的拐角;倏忽之間,人已衰老。我們驀然覺得一切都黑了,我們看見一扇幽暗的門,當年供我們馳騁的那匹暗色的生命之馬已停了下來,我們看見一個面目模糊、素不相識的人在黑暗中卸下了它的轡頭。挨近黃昏時,一些放學的孩子望見那位旅人進了丹克。真的,那正是一年中日短夜長的季節。他在丹克沒有停留。當他馳出那鄉鎮,一個在路上鋪石子的路工抬起頭來說:“這馬真夠累了。”那可憐的牲口確實也只能慢慢地走了。
“您去阿拉斯嗎?”那個路工又說。
“是的。”
“象您這樣子走去,恐怕您不會到得太早吧。”他勒住馬,問那路工:“從此地到阿拉斯還有多少路?”
“差不多整整還有七法裡。”
“哪裡的話?郵政手冊上只標了五法裡又四分之一。”“呀!”那路工接著說,“您不知道我們正在修路嗎?您從此地起走一刻鐘,就會看見路斷了。沒有法子再走過去。”“真的嗎?”
“您可以向左轉,走那條到加蘭西去的路,過河,等您到了康白朗,再向右轉,便是從聖愛洛山到阿拉斯的那條路。”“可是天快黑了,我會走錯路。”
“您不是本地人嗎?”
“不是。”
“您又不熟悉,又全是岔路。這樣吧,先生,”那路工接著說,“您要我替您出個主意嗎?您的馬累了,您回到丹克去。那裡有家好客棧。在那裡過了夜,明天再去阿拉斯。”
“我必須今晚到達阿拉斯。”
“那是另一回事了。那麼,您仍到那客棧走一趟,加上一匹邊馬。馬伕還可以引您走小路。”
他接受了那路工的建議,退轉回去,半個鐘頭以後,他再走過那地方,但是加了一匹壯馬,快步跑過去了。一個馬伕坐在車轅上領路。
可是他覺得時間已經耽誤了。天已黑荊
他們走進岔路。路壞極了。車子從這條轍裡落到那條轍裡。他向那嚮導說:“再照先頭那樣快步跑,酒資加倍。”車子落在一個坑裡,把車前拴挽帶的那條橫木震斷了。“先生,”那嚮導說,“橫木斷了。我不知怎樣套我的馬,這條路在晚上太難走了,假使您願回到丹克去睡,明天清早我們可以到阿拉斯。”他回答說:“你有根繩子和一把刀嗎?”
“有,先生。”他砍了一根樹枝,做了一根拴挽帶的橫杆。那樣又耽誤了二十分鐘,但是他們跑著出發了。
平原是慘暗的。低垂的濃霧,象煙一樣在山崗上交繞匍匐。浮雲中映出微白的餘輝。陣陣狂風從海上吹來,在地平線的每個角落發出了一 片彷彿有人在拖動傢俱的聲音。凡是隱隱可見的一切都露出恐怖的景象。多少東西在那遍佈的夜氣中惶惶戰慄!他受到了寒氣的侵襲。從昨夜起,他一直都沒吃東西。他隱約回憶起從前在迪涅城外曠野上夜行的情景。那已是八年前的事了,想來卻彷彿是在昨天。
他聽到遠處的鐘聲,問那年輕人說:
“什麼時候了?”
“七點了,先生,八點鐘我們可以到達阿拉斯。我們只有三法裡了。”這時,他才第一次這樣想,他覺得很奇怪,自己以前為什麼不曾這樣想:他費了這麼大的勁,也許只是徒勞往返,他連開庭的時間都還不知道;至少他應該先打聽一下,只這樣往前走而不知道究竟有無益處,確實有些孟浪。隨後他心裡又這樣計算:平時法庭開審,常在早晨九點;這件案子不會需要多長時間的;偷蘋果的事,很快就可以結束的;餘下的只是怎樣證明他是誰的問題了;陳述過四五件證據後,律師們也就沒有多少話可說;等到他到場,已經全部結案了。
那嚮導鞭著馬。他們過了河,聖愛洛山落在了他們後面。夜色越來越深了。
六 被考驗著的散普麗斯姆姆
而這時,芳汀卻正處在歡樂中。她那夜本來過得很不舒服。劇烈地咳嗽,體溫更高,她做了一夜的夢。早晨醫生來檢查時,她還正說著胡話。醫生的臉色有些緊張,吩咐大家說,等到馬德蘭先生回來了,便立刻去通知他。整個早晨,她精神委靡,不多說話,兩手只把那被單捏出一條條小褶紋,嘴裡低聲念著一 些數字,彷彿是在計算里程,她的眼睛已經深陷而且不能轉動了,眼神也幾乎沒有了。但有時又忽然充滿光彩,明亮如星。就象在某種慘痛的時刻臨近時,上天的光特來照耀那些被塵世的光所遺棄了的人們一樣。每當散普麗斯姆姆問她覺得怎樣時,她總一樣回答:“還好。我想看看馬德蘭先生。”
幾個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