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一刻也不曾忘過那些仇恨。
“娶妻生子後,如卿身上戾氣漸消,今日亦不曾對德安王下死手。”白錦書自衣櫥裡拿出兩套與喜服顏色相近的衣裳,將女裝遞給涼月,溫然笑看著她。
“太上皇大限將至,我們稍後要進宮。”
涼月怔住,她方入京時被召入宮,在宮裡當了數日浣衣奴婢,太上皇連見也未見她,如今要見到那強勢的老頭兒,竟是去見最後一面。
想來那時太上皇的身子便不好了,至今為止,亦不曾在人前露面。
人死如燈滅,她與一個油盡燈枯的老者還計較什麼呢。
二人褪下喜服,換上絳色便裝出府,南風已備好馬車等候。
一路上,白錦書皆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涼月亦不曾打擾,直至馬車在宮門外停下,白錦書忽然將她抱住。
“自幼時知曉自己身世那日起,我便恨他,是他害死了祖母,更害得父親與二叔手足分離,至死也未能見上一面,我與陌兒同父親與二叔一樣,自出生起便受胎毒折磨,隨時可能會死,若非離憂……”
涼月回抱著他,靜靜聽他說著話。
“如今他就要死了,我卻不覺得高興,竟有些悲傷,竟有些可憐他……”
雖執掌江山數十載,卻成了妻離子散的孤家寡人,明知子女手足相殘卻不能阻止,甚至要狠心利用,任憑他們以命相博來培養能繼承大統之人。
臨了了,太上皇不過是個可憐的老者,他的一生皆在撥弄權術,兒孫與他離心,怕是每個人心裡對他皆有怨恨的。
涼月懂白錦書,更願陪著他,讓他幸福安樂。
白錦書牽著她下了馬車,早候在宮門處的內侍急忙迎上來。
“丞相,太上皇一直在等您。”
“淮安王與世子可入宮了?”白錦書牽著涼月往宮裡走,邊走邊問。
內侍應聲,“王爺王妃,世子與世子妃一早便入宮了。”
“呵,世子妃?”白錦書情緒莫辨笑了一聲。
“離憂曾豁出性命亦未能換得太上皇的認可,如今……”
內侍下的一顫,垂首不敢接話。
白錦書並不為難他,偏頭對涼月溫潤輕笑,“四年前,離憂與如卿奉命去視察疫情,離憂憑一己之力及如卿的相助救了數萬百姓性命,可後來兩人差點死在德安王派出的死士手上,離憂重傷,養了三年才好轉,阿熠便是那是棄了江山,追隨離憂浪跡天涯去了。”
涼月瞥見內侍嚇得面色慘白,時不時用衣袖抹一把額角的冷汗,頓時笑了起來。
“夫君大人嚇到人了,離憂姐才不稀罕什麼世子妃的名號呢,神醫可比世子妃受人敬仰……”
白錦書認同點頭,“確實如此。”
而後丞相大人未再繼續含沙射影暗指當年太上皇放任安德王迫害世子妃與雲澈郡王之事,內侍暗自鬆了一口氣。
方才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丞相大人說了無事,他一個奴才聽了可就不太妙了,他還想多活幾十年呢。
內侍此時想的是:安喜郡主可真是菩薩心腸,往後在宮裡誰要敢編排郡主配不上丞相此類言語,他定要好好教訓那些個胡說八道之人。
安喜郡主與丞相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
來到太上皇的寢殿外,恰逢景熠扶著小腹隆起,行動不便的許離憂出來。
“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許離憂盈盈一笑。
白錦書擔憂看向她的肚子,而後對景熠叮囑道,“離憂身子多有不便,莫要再讓她操勞,太上皇自有御醫照看,盡人事聽天命便可。”
難得竟聽到他似是惱怒之言,涼月不禁低頭掩笑,果然呢,傻書生也是個疼妹妹的兄長,這世子爺怕也是頭一回挨這位自小一塊長大的既是手足又是好友的玩伴數落。
“眠兒,我瞧著錦書今日心情欠佳啊。”景熠不以為意,不忘打趣他。
涼月笑得更歡了,這才是知己好友嘛,你數落我一頓,我回敬你一番。
許離憂睨了景熠一眼,又瞧了眼憋笑的涼月,遂才對白錦書道,“哥,我無礙的,你們進去瞧瞧罷,陌兒在裡面,太上皇撐著一口氣,似是有話與你說。”
白錦書點了點頭,牽著涼月進了太上皇的寢殿。
當夜,太上皇薨逝。
涼月與白錦書換上孝衣,直至三日後太上皇入葬黃陵,二人才回了丞相府。
兩人沐浴後正欲補眠,星魂攜尋月來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