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姜沉魚細想,呻吟聲將她拉回車內,她低下頭,看見遍體鱗傷的師走,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為他檢查傷口。
幸好這一路上為了假扮藥女,跟江晚衣多少學了一點醫術,會了最基本的包紮。因此,看著血流不止的師走,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趕緊止血。
她連忙從懷中取出一些常備藥物,謝天謝地,幸好帶了止血膏,可惜身旁沒有紗布,只得掀起裙子,將裡裙撕下,扯成布條包住止血的部位。然而,師走的傷實在太重,尤其是斷臂和斷腿處,布一包上,就立刻被血浸透了,藥膏抹上去,也立刻被沖走,怎麼也止不住……
正愁的不知該怎麼辦時,兩根手指伸過來,在傷口處飛快的點了幾下,血勢頓減。
姜沉魚大喜,連忙趁機將藥膏抹上,再細心包好。待得一切都做完後,她這才得空回頭,向那出手之人道謝:“多……”
謝字消失了。
馬車依舊在前馳飛奔,蹄聲嗒嗒,車輪滾滾,更有鐵騎路過的巨大聲響。然而,這輛馬車卻像是隔著一個空間在奔跑,無論外頭髮生了什麼事,車內的場景,卻是靜止的。
哪怕車燈隨著顛簸搖搖晃晃;
哪怕光影照在那人臉上明明滅滅;
哪怕一陣風來,吹開車簾,帶來外頭的夜之寒意……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於姜沉魚而言,都已不再具備任何意義。
今夕是何夕。
萬水千山,天涯咫尺,竟讓這個人,在這一刻,出現。
姜沉魚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之前,遭遇殺手時,她沒有哭;
生平第一次殺人時,她害怕的要命,卻沒有哭;
看見師走被那些殺手一點點虐殺,她痛苦的無法承受,也沒有哭……
然而現在,當災難已經解決,當她坐在柔軟舒適的馬車中,被水晶車燈的燈光一照,再接觸到那秋水一般清潤清透清澈清幽的眼眸時,眼淚,就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偏有一人,會是死穴。
面對他時,無所謂理智,無所謂常理,無所謂一切一切的其他東西,只剩下情感的最真實反應——
最柔軟也最豔麗;
最強韌也最脆弱。
燈影斑駁,那人靜靜的坐著,由始至終都帶著一種別樣的沉靜,看著她狼狽的被扔進車廂,看著她著急為難,看著她扯裙為布,看著她將另一名男子的衣衫解開肌膚相觸,看著她對著滿目瘡痍如何哆嗦如何笨手笨腳地處理傷口……
他看見了她所有真實的樣子。
一想到這點,姜沉魚又是羞澀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又是彆扭,還有點隱隱的驚喜、幽幽的悲傷,眾多情緒疊加在一起,莫名慌亂。
她垂下眼睛,看見自己破碎的裙子,和裸露在裙外的腿,連忙蜷縮起來,用衣襬去遮擋。
一件披風,就那樣猶自帶著對方的體溫,輕輕的披到了她肩上。
她抓住那件披風,再度抬頭相望,眼淚仍是流個不停。
於是,那人又遞上了手帕。
何其熟悉的畫面,彷彿是很久以前的場景重現——
那一日,皇宮內,雪地中,他也是如此,取出手帕,融化了雪,為她擦去臉上的血。
而這一刻,同樣素潔的、沒有一點花紋卻顯得極盡雅緻的白巾再度遞到了她面前。
遞巾的男子,眼神溫柔。
姜沉魚的眼圈更紅了幾分,心中一個聲音道:不哭,不哭,我不能再哭了,太失態了,沉魚,太失態了……然而,為什麼眼淚控制不住,一個勁的掉?為什麼抬手擦了又擦,卻會流的更急?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一聲呼喚彷彿壓抑了千年歲月,久經周折,但最後還是來到了唇邊:“公……子……”
今夕是何夕?
萬水千山,天涯咫尺,是怎樣令人畏懼的命運,讓你,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的……公子。
第十六章 璧合
夜色深沉。
車身輕輕震晃,姬嬰望著她,時間長長,最後,輕嘆一聲,湊過來,親自為她拭淚。
姜沉魚一動不動。
白巾沾上眼淚,很快漾開,姬嬰一點一點的幫她把眼淚擦掉,動作輕柔,神情專注,像是在拭擦一件稀世的瓷器。
於是她的眼淚,就神奇的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