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也含著淚湊到他耳邊輕輕喚道:“逢源、逢源,我與化剛來看你了!”
逢源終於睜開了雙眼,看見安石、化剛,動了動頭;又將眼光轉向淑賢、淑梅與孩子,在那兒稍稍停了一下。轉過來,才對著安石的耳朵說道:“仁……仁兄,我是不行了。您千……千萬想著我的話,要用重藥!果……果然有機會,要學子產、商鞅,非果敢堅忍,不能……”說到“不能”兩個字,已經嚥氣而逝了!
安石一見逢源嚥了氣,止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哭不過兩聲,突然頭一暈,自己也暈過去了。
直到過了一個時辰,安石才漸漸清醒過來。他爬起來為逢源寫了銘文,又堅持要到棺木前讀完全文。只是讀到中間,“天厚爾德,當賜爾壽;天賦爾才,應展爾志!天何嗇吝,厚此薄彼!天民國殤,予心悲傷!”泣不成聲,再也讀不下去了!還是化剛怕他再有什麼閃失,接過銘文,好歹替他讀了下去。
安石在武進一直將逢源送上了山,又替淑梅作了安排,才與淑賢他們一起回了晉陵。逢源身後田地房產雖然不多,保淑梅母女衣食尚可以無虞,淑梅又決心守節育女,安石也只好隨她了。化剛在晉陵陪了安石几天,還是暫時回宜興去了。
大宋遺事 第三十六回(2)
逢源去世,化剛回了宜興,等於斷了安石的左右兩臂,怕修水利的人勉強可以鬆一口氣了。但安石還是知州,他們究竟難以真正釋懷。不久又出了一檔子事,更叫他們心神不安了。
逢源去世不久,安石意外地收到劉敞的一封信。劉敞字原父,臨江新喻縣人,與撫州同屬江西,而且相距不遠,算是安石的大同鄉。原父長安石兩歲,慶曆元年就中了進士,也喜歡雜學旁收,古文根底較為深厚,尤其是對於鐘鼎文的辨識更有獨到功夫。他注經典,不務煩瑣,著力宏揚先賢的微言大義,正是安石心儀的學風。除了同鄉,又同年相仿,都以文學優長見稱於世,處官也以清亮耿直相許,自然不免又惺惺相惜了。兩個人常有書信往來,也往往互相詩歌唱酬。原父贈安石的詩,對他推崇備至,甚至有“因君古人風,更欲投吾簪”這樣的詞句。意思是說,因為羨慕安石有古代君子之風,自己更想棄官不做,追隨左右了。這自然是大瘋話。安石的酬詩,說他“謂我古人風,知君以相優。君實高世才,主恩正綢繆”。一面自謙,一面也誇他是不可多得的“高世”之才,兩個人不是都很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情懷嗎?這劉敞賞識的也倒都是有學識、有操守的人。他當揚州知州之後推薦揚譽的三個人:一個孫侔、孫正之,一個常秩、常夷甫,一個王令、王逢源,恰恰也都是安石的知交。
只是,較之安石,劉敞有些食古不化,特迷信讖緯之說。既然這樣,有時候就難免耍些裝神弄鬼的小手段了。仁宗皇帝盼兒子沒盼到,卻一連盼來兩個公主,劉敞跟幾個知心朋友說:“敝人早知道皇上要失望!前不久我夜裡觀測天象,見鎮星光焰奪目,心裡就有數了。鎮星主得到疆土;不得疆土,則主得女。本朝四境平和,不會得到土地,那不主皇上有誕育公主之喜,還主什麼?後來果然應了我的話!這天象哪會有錯呢?”這不是巫師術士的瘋話嗎?雖是瘋話,倒也不是信口胡說。太史公司馬遷,早在“天官書”中就說過了“歷鬥之會以定填星之位,曰中央土”,主“其國得土,不乃得女”。填星就是鎮星,又叫土星。劉敞這話,不正是從太史公那兒套過來的嗎?
這麼迷信讖緯之說,自然也要與司馬旦一樣反對妄動風水。一聽到安石在常州開河失利,當時就從揚州寫了一封信給他。除了表示慰問,就是說他不該妄動風水,擅自生事,要是當初不生這個念頭就好了。
安石接到信,又好氣又好笑。府裡的幾個同僚正在一起議事,安石不禁感慨道:“這個劉原父劉大人,也實在可愛。要說我治河考慮不周,以致勞命傷財,無功而罷,我王安石實在無可逃避。可他說我當初根本就不該動這個念頭,實在有些不得要領了。當今天下所以事事難,失敗者多成功者少,還不就因為當官作宦的人因循苟且,無所作為嗎?這次治河,原為運輸不暢,連年水旱,不是萬不得已,非做不可,我會抓個蝨子在頭上撓嗎?既然非做不可,也就不能以暫時的成敗論得失了。今年且不說了,什麼時候天時、地利、人和樁樁完備,這河總還是要修的。不只是我,就是我走了,後任只要不想敷衍天下,也還是要做的。”
幾個同僚都敷衍安石道:“那是。劉大人多半不瞭解情況,不過發些迂論罷了!”
可這裡一出了府,他們就將安石的這一番決心到處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