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了五十丈,轉過這道山樑的盡頭,忽然望見一個大雪坳裡,橫著寂靜的莊園。遠看去整個莊園都是原木搭建的,在徹寒的冰雪中,多年前的原木依舊色澤新鮮,整個莊園不大,卻清雅絕俗。它夾在兩道山樑間,只有向陽的一面對著外面,門前古松上冰稜低垂有如掛劍,泛著瑩然微光。
門口懸掛一面橫匾,看上去沒有字,只有幾道筆畫疏朗縱橫。
“進山六日才到得這裡,如今才知道袁石鶴把小妾都能帶來,確實財力非同尋常。”首領低聲道。
他也不管同伴們,猛地抖落風帽,邁步走向了莊園。他是色目人,一頭長髮是銀灰中夾著黑,卻細細地梳理成道髻,以一根簡單的骨簪固定。他並未敲門,只是隨手一推,兩扇木門無聲地洞開,細細的雪花灑落,混在他銀灰的頭髮裡。
眾人跟著他走進這個彷彿世外居所的寂靜莊園,一個個按著劍柄,瞪大了眼睛左顧右盼。
玄海留了一步端詳那面匾,看了許久只是搖頭。
“那是常笑風題的‘月照山莊’四個字,他在醉後提的,已經沒有字形,只有劍意。”首領彷彿漫不經心的說。
玄海茫然地點了點頭,再看那面匾,卻不由得狠狠地打了一個哆嗦,覺得後脊發寒。
“四散開看看。”首領一揮手。
一行人立即四散開來。這座小小的莊園不過十餘間木屋連成一片,圍繞著中央一片空地,空地上鋪著白色的細石子。空地中央又有一塊大石,石中央有一個凍結的泉眼,還不到中原一般井口的大小。泉水似乎在噴湧出來的時候被酷寒忽然就凍結了,水如一朵晶瑩剔透的大花盛開在那裡,令人恍然生出時間暫停的錯覺。
首領立在庭院中央,低低的嘆息了一聲,轉而緩緩的踱入一間又一間的屋子檢視。那些屋子之間很少有門,不過是用棉布簾子分隔,似乎已經很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住了,主人走的時候又匆忙,燃了一半的犀角香因為無人照看而熄滅了,殘留的幽幽的香味還浮起在屋子裡,帶著微微的暖意。房子和房子之間差別不大,擺設都異常的簡單,往往只是一張床、一張小桌、一隻簡單的木櫃,卻間或有些華貴的東西,譬如整張楠木精雕細刻的棋盤,一副上好的黑玉棋子便散放在棋盤上,蒙著厚厚的灰塵。
“崑崙山的人只怕和我們清修之人過得也差不多。”長鬚道士跟在他後面低聲說。
“玄明師兄說得不錯,崑崙劍氣,講究的是心如雪枯,方能拔劍凌雲。十丈軟紅,最磨人志氣。”首領微微點頭。
“崑崙劍宗很下本錢啊,居然在這裡建起偌大的宅子。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工,也不知道這些石木是怎麼運上來的。相比起來,我們重陽宮倒算不得什麼了。”玄明讚歎。
“崑崙山月照山莊,起於常笑風那一代,常家當年是西域數一數二的豪商,有此財力並不奇怪。而崑崙劍宗一脈至高無上的‘雪煞天劍氣’必須在至寒處修習,常笑風不下這個本錢也是不行的。”
“薛師兄,裡裡外外都查過了,沒有找到什麼線索,也沒有找到人。”玄海進門揖手。
“這裡當然找不到,我只是想看看崑崙劍宗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罷了。看來凌雲絕頂的人,過得都很寂寞,無怪方懺軒要種桑樹。”首領低笑。
“那師尊要的東西……”玄海問。
“要找到神器,哪能用人的眼睛?玄海,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那東西就算光明如海,也未必會在我們面前輕易現身。神物自悔。”首領聲音冷冽,毫無起伏。
“那怎麼辦?”
“要找到神器,便要神器為引!”首領冷冷地看著玄海,“把騾子背上的行李拿來!”
玄海應了,立刻轉身出門,少頃回來,扛著那兩件沉重的行李。
“放在庭院裡,請諸位師兄弟。”首領低聲道。
行李被玄海扛到了庭院中央,一行人圍立在那裡,此時他們都已經解開了頭上的風帽,一色的道髻骨簪,眉眼低垂,穆然而生威嚴,赫然都是清修有道之人。這些人裡年紀最大的是四五十歲的玄明,更多的是玄海那樣不過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首領蹲在行李邊,神色不動。
他解開行李上的裹布,其中一件是半朽的木匣,再抽開木匣,木匣中是褪色的紫綾,綾子上密密麻麻盡是咒文,抽開的盒蓋背面也是墨筆書寫的北斗大咒,筆跡蕭疏跳蕩。
他將手按在紫綾上,竟然忍不住微微一顫。
“世事無常。”他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