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二)
只是她剛剛向前邁了一步,便聽見屋中的聲音突兀一轉,竟帶了些哽咽。
“當年我去奴群裡挑人……你們姊妹十二個,我最疼的就是你……你現在連起身都難,更無錢延醫問藥,瞧著是沒幾天活頭了。你死了,她怎麼辦?我現在給她找條好路子,總比哪天叫人把她生吃了好!”
刀重新落回了鞘裡。
絡姑掀簾出來,眼睛紅紅的,見她站在門邊也沒給個好臉色,“呸”了一聲就走了。
小昭在她身後“噗通”跪了下去,哭著喊道:“絡姑,大母!我願意去侍奉,你送我去,換錢來給阿母買藥罷。”
絡姑腳步頓了頓。
隔日,她請來了一位在別苑中小住的醫師。
醫師為阿母看了相、把了脈,留下幾張藥方就走了。絡姑照藥方抓了藥,還許小昭休息幾日照顧阿母。
小昭親手煎好藥,阿母喝了,很快精神起來。
“我好了,”阿母抱著她,微笑著說,“再喝幾碗藥,我就全好了。等我好了,等天下太平了,我們就回家去。”
“小昭長大了,我教你梳好看的飛天髻……從前,我在東苑有許多簪釵,還有金步搖,等我好了,把它們掙回來,都留給你。”
“阿母繼續教我算賬、讀書罷,”小昭說,“教我吵架也好,我不要金步搖,我會打鐵簪子,阿母帶我回家,我為你打天下最美的髮釵。”
“好,我們回家,”阿母看著黑洞洞的房頂,喃喃道,“不要金步搖,也不要這裡的雀釵,要親手打的……可是、可是鋪子不在了,火燒了好幾天,我要帶小昭去一個不會打仗的安穩地方。”
“洛陽不就沒有打仗嗎?”
“洛陽?洛陽貴人太多,只怕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可是絡姑說,全天下都是貴人呀。”
“是啊,還有哪裡能比貴人最多的洛陽更安穩呢……沒有打仗,還有飽飯吃,若能體面地活著,就更好了。或許有一日,你也能住進內城,那裡……冬日裡都開花,案上總有粳米,說什麼時候下雨就什麼時候下雨,到那時候,再也沒有那麼多吃人的、吃人的……”
說到後來,阿母口中顛三倒四,盡成囈語。
“後山的花樹都開了,趙郎採了一花籃,說要為我簪花。”
夾雜著不成調的哭腔。
“阿父、阿母,不要賣我……”
小昭心疼地摟緊了阿母,在她溫熱的懷裡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日晨起,任憑小昭怎麼搖晃,阿母都沒有反應。
小昭把手貼在她的臉上,燙得嚇人,又去探氣息,遊絲一般微弱。
她慌忙跳下榻,想要去煎藥,可先前的藥已然不足。她又去找絡姑,被別苑中幾個壯漢攔住了去路,說絡姑此刻正在主人跟前侍奉,不得空閒。
走投無路之下,小昭只好抓著那張皺皺巴巴的藥方,偷跑了出去。
來到東苑後,她日日在住所和教習的小樓之間行走,最遠只去過阿母侍酒的前堂。小昭不認得路,但含糊記得絡姑說,醫師住在小池塘的盡頭。
於是她沿著初到時所見的曲折小路,往池水那頭的東苑深處走去。
東苑比她想象中還要大,四處鑿池引水,不知道有多少方小池塘。越過連橋她就迷了路,連回頭路都分辨不出了。
小昭茫然地轉了許久。
儘管她努力避人,還是與一個白鬚老者撞了個正著。那老者神色不耐,本要出言呵斥,看清她面容後,眼睛忽而亮了些:“小女郎,你要到何處去?”
“我要去尋醫師,”小昭回憶著學來的儀禮,彆彆扭扭地微微屈膝,低著頭道,“貴人可知醫師居於何處?若能告知,感激不盡。”
老者問:“你要為誰抓藥?”
小昭急道:“為我阿母,她病得很重。”
“你阿母是誰?是何時進東苑的?”
“我們是去歲進來的,阿母在後廚灑掃。”
“原來如此,”老者捻了捻鬍子,笑眯眯道,“那你跟我來罷,我為你帶路。”
“多謝!”
小昭喜出望外,走了幾步才聽見他身後隨從的嗤笑聲,她覺得有些不對,遲疑地放慢了腳步:“不過……怎好勞動貴人,您告知我,我自去便是。”
老者也笑起來,戲謔道:“那怎麼能行,小女郎,你身處東苑,就算沒見過真貴人,也該知道按規矩處事、知道不能胡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