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掩蔽著的圓形大廳,那兒有一支小小的樂隊正在演奏。
這裡就是療養地旅館。幾個網球場裡,一對對的人在打球。一些鬚髮剃修整潔的長
腳小夥子正在同姑娘們對陣,小夥子們身穿緊身法蘭絨褲,腳著橡皮鞋,袖子一直
捲到胳膊肘;姑娘們則一身白色服裝,臉蛋兒黑黝黝的,她們在陽光下伸展雙臂,
疾步如飛,在空中狠狠擊球。網球場養護得很好,好像敷過一層面粉。表兄弟在一
條空的長椅上坐下,觀賞和議論他們的比賽。
“你不在這兒打球?”漢斯·卡斯托爾普問。
“他們不准我打, ”約阿希姆回答。 “我們得躺著,老是躺著。塞塔姆布里尼經
常說,我們的生活是仰臥式的;他說,我們都是‘仰臥家’。這也算是他尖酸刻薄的
一種智慧。那邊打球的都是健康人,如果是病人,那麼這樣做也是違犯禁令的。不
過他們打得並不認真,與其說打球,還不如說是為了炫耀衣飾。至於說違犯禁令,
那麼這兒玩的東西違禁的多得很,例如打撲克,還有這家那家旅館裡玩的‘小馬’
係一種當時流行的賭博。 。我們這兒有告示,說這個對身體最有害處。可是許多人在
晚上查病房後還是溜到那兒去賭博。
據說,賜給貝倫斯頭銜的那個親王也經常搞這個玩意兒。”漢斯·卡斯托爾普幾
乎沒有在聽。他的嘴張得大大的,因為他一用鼻子呼吸就會傷風。他心跳得像錘子
敲擊一樣,和音樂很不合拍,他感到氣悶、難受。當約阿希姆勸他回家時,他在迷
離惝恍、矛盾複雜的心情下開始打起瞌睡來。
他們在回家的路上幾乎一言不發。漢斯·卡斯托爾普在平坦的街道上有兩次幾
乎摔跤,他憂傷地笑了笑,搖搖頭。跛子開動電梯,把他們送上樓去。他們在三十
四號房間門前簡短地說了聲“再見”,就此分手。漢斯·卡斯托爾普踉踉蹌蹌地走過
房間來到陽臺上,還沒有站定,就一骨碌倒在臥椅裡。他來不及變換躺臥的姿勢,
就在一陣陣急劇不安的心跳中昏昏沉沉進入矇矓的睡鄉。
當然,是一個女人!
他也不知睡了多久。時間一到,鑼聲就響了起來。不過漢斯·卡斯托爾普知道,
這一回還不是就餐的鳴鑼聲,只是通知人們做好準備,因此他依然躺著,直到嘡嘡
的金屬聲第二次鳴響,接著又漸漸遠去,他才起身。當約阿希姆走進房間找他時,
漢斯·卡斯托爾普還想換衣服,但約阿希姆不允許。他最恨不遵守時間。他說,要
是一個人連吃飯也這麼拖拖拉拉,那還談得上什麼一往直前,奮發向上,獻身於公
職呢。他的話當然不錯;漢斯·卡斯托爾普只能說,他身體確實沒有病,只是昏昏
欲睡。他只是匆匆洗了洗手,然後兩人一起下樓,第三次進餐廳。
就餐的人透過兩道門口擁了進來。他們也從那邊開著的兩扇陽臺門擁入。他們
很快在七張餐桌旁坐下,彷彿從未離席過似的。這至少是漢斯·卡斯托爾普的印象
——當然這種印象十分荒謬而富有夢幻色彩。可是漢斯昏昏沉沉的頭腦一下子怎麼
也擺脫不了這種幻象,甚至還暗暗感到高興。在用膳過程中,他多次試圖喚起這一
幻象,而且效果也不差。這時那位歡樂的老太太又同坐在對面的布盧門科爾博士搭
起訕來,布盧門科爾心事重重地傾聽著。她那位羞怯怯的侄女終於吃起酸牛奶以外
的食物來——也就是說,這回她吃的是大麥奶油濃湯,這是女侍者盛在盆子裡端來
的。不過她只舀了幾調羹,過後又放在一邊。漂亮的瑪魯莎格格地笑著,用手絹掩
起嘴兒不讓發出聲來,手絹散發出橙子的香氣。魯賓森小姐還在讀那些字型圓滾滾
的信件,這些信件她今天早晨已經看過。顯然,她德文一個字也不識,也不想懂得。
約阿希姆獻殷勤地用英文跟她扯起天氣來,她只是用單音節的字回答,說話時依舊
一個勁兒地咀嚼食物,然後又默不作聲。至於穿蘇格蘭羊毛衫的斯特爾夫人,她今
天上午又去診過病。她向大家報道這個訊息時,既粗聲粗氣,又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