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要得罪百姓,義和團是好事。他們打洋鬼子,我們不要干涉。我們到這裡來,是上頭的命令,沒法子,不得不來罷了。——這是秘密的話,大家可不要告訴別人說。”
張協統這樣一講,軍隊知道了,百姓也就立刻知道。於是他們重新又把義和團練起來,聲勢反而較前更大了。因為以前還是秘密的組織,現在則官憲方面已經默許了。依照當時的情況看來,如果帶兵的官長能夠認真的鎮壓,切實勸導,義和團的平復,倒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情。不過當時官長都存有陽奉陰違的心,不情願真正消滅他們,但也無力指導他們走上正道,所以結果軍隊在東邊鎮壓,百姓跑到西邊去練;軍隊在西邊鎮壓,百姓又跑到東邊去練,形成一種故意放縱,掩人耳目的情勢。
義和團初起時的蓬蓬勃勃的盛勢,清廷委實吃驚不小。他們的運動顯然含著排外與反清的兩種成分,隨著時間的進展,客觀形勢的演變,排外的念頭也很可能的重複轉移而為對內的鬥爭。因此清廷便有一度的猶疑:剿滅它呢,抑或應當因勢利導,使它成為純粹的排外運動?最後的決定是採取了後者的策略,立時由政府創練義和團。從此這一幼稚的民眾運動,便被清廷所利用。
三月中旬,保定府接到創練義和團的諭旨,各地遂公開成立團練,彰明較著的從事練習。保定府城南五十里,東流大寨口內有個天主堂,這時候遂成了眾矢之的。義和團為要做些實際的工作給民眾看,便率大隊兵丁去打這座東流天主堂。為此問題,練軍的官長分裂成為兩派:一部分官長主張打,一部分官長主張不打。主張打的一方面認為既然奉令練習義和團,自當先殺些外國人,以正視聽而平民氣;主張不打的人,則顧慮到怕因此釀成禍變。後來主張打的人佔了決定的勢力,當晚即調動隊伍隨同義和團一同出發。
第五章光緒二十六年(2)
練軍已經久未經過戰事,一切行動和計劃都幼稚得可笑。出發的時候是在晚上,每人給一個紙糊的燈籠照路,幾百的燈籠聯在一起,排成二三里長的行列,從遠處望來,火光燭天,好像正月裡賽龍燈似的。那時我就懷疑:晚上行軍,怎麼可以打燈籠呢?自己疑雲滿腹,莫測玄奧。在路上走著,倒覺得好玩,一點兒也不感到寂寞。離東流約有二里左右,正在行進的當兒,天主堂那裡砰砰地響了兩槍,衝著行列打過來。義和團在前頭,聽見槍響,回頭就跑,隊伍也隨著潰了下來。鬼也沒有看見一個,就一退二十里。那時也不懂什麼叫做兵站,吃的東西都是臨時由百姓供給。聽說隊伍退了下來,百姓送來的烙餅,就命為“得勝餅”;送來的綠豆湯,命名為“得勝湯”;送來的茶,也叫“得勝茶”;什麼都是“得勝”,那心理真是可笑。待了三四天,又決定繼續進攻。這次進攻,由兩個人抬一副門板,走在前面,藉以掩護後頭的隊伍。不料剛剛要衝上去,天主堂那裡劈里啪啦又是一排槍聲,把這邊打傷了好幾十,死了的也有好幾位。隊伍敗下來了,你抱怨我,我抱怨你,大家對於義和團的信仰,不由得起了動搖。正在這時候,隊伍即接到上諭:嚴拿義和團匪兵,於是轟動一時的氣勢蓬勃的義和團,遂急轉直下走向敗亡的結局中。
原來這時八國聯軍已經攻陷天津,聶士成力戰陣亡。敗報傳到京師,西太后等倉皇出走,在北京留守的,只剩了慶親王弈劻等數人。拿辦義和團的上諭,似乎就是這時傳下來的。我們的隊伍接到這道諭令,就到處攻打義和團。始而下令提倡,繼而又復下令捕拿,朝令夕改,軍民不免怨言四出。關於滿漢的界限,這時也有許多目兵已有一點模糊籠統的概念,也有些目兵連這一點概念也沒有。官長都是拿錢吃飯主義者,叫打就打,不打也行,自己反正是沒有主張的。
不久,北京亦為聯軍所陷,京津一帶的潰兵大批的直向保定府退下來。這些軍隊,平素沒有主義,沒有訓練,到了這時,有限的一點紀律,亦全部廢弛。沿途任意搶掠,百姓所遭的劫難,真是不堪設想。其中有一幕駭人聽聞的慘劇,很值得一寫。那是武衛右軍的兵在潰退的途中遇見一位坐轎車的華貴少婦,手上戴有兩副赤金鐲子,因此觸動了一部分士兵的非分之念。他們尾隨著她,到了晚上約在六點左右,有十幾個士兵蜂擁而上,喝令轎車站住,強迫那女子把鐲子交出。那女子堅執不肯,士兵大怒,抽出刀來,照著女子的肩膀砍下去,連同手臂一齊砍了下來,鐲子遂被士兵搶走。
所謂赤金鐲子,那時隊伍裡弟兄們聽過的人多,見過的人可少。兩副鐲子為少數人得去,其餘的人不免眼紅,這時看見得鐲子的人走在前頭,後面的人便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