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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如此四種,小說的精、氣、神也就有了。

小說“它是如何寫的”,則包含小說技術層面上的四要素--立意、語言、情節、人物。

一曰立意。

立意讓文章立起來,骨頭。它指的是作者獨特的眼光,能在為我們所熟視無睹的生活中找出值得思索的東西,縱然我們是坐在馬桶上讀完它的,可某日走在大街上,會忽然想起文章中的某句話,然後若有所思,若有所得,若有所失。在第一時間感受到別人還沒有感受到的,更能在平常的熟視無睹中發現不平常。每一個東西都是不平常的,關鍵在於認知了解它們的角度。一篇小說立意若好,縱抽去其他,僅留供其存在最基本的東西,仍然是極富有美學價值的。格言、哲學,數學都是例子。

很多朋友或許讀過“黃絲帶”那個故事。丈夫坐牢歸來,寫信給妻子,若歡迎他,就在村頭樹上系根黃絲帶,不然,他只能坐車黯然離去,結果那天,一樹都是黃絲帶。這個立意本來是很巧妙的,是“一樹的黃絲帶”,而非“一根”,這簡直就是他媽的催人淚下。可惜讀過的人多了,摹仿的人多了,也就變成陳腔濫調了,但如果把結尾再改一改呢?

譬如,那丈夫的妻子其實早已離開,在樹上系黃絲帶的,只是拆開他來信的一夥頑童,而他們只是想開一個玩笑,這篇文章的立意就出來了。是滑稽,是苦笑,是人類生存的窘狀,而再非庸俗的“愛”。又譬如,那丈夫的妻子其實早已死去,在樹上系黃絲帶的,是她的妹妹想要報復他,等到他興高采烈地下了車,家裡卻老鼠成堆,房樑上還搭著一根繩子。立意,並不難。凡事,多換一種思路,把小說弄曲折點,主題往我開始所講述的“永恆之物”上多靠靠。

立意還指向文字的形式,結構的層疊。

二曰語言。

語言讓文章動起來,摸一摸,凹凸不平,曲線抑揚頓挫。它指的是文字的活潑,不可拘束的生氣,天馬行空,羚羊掛角,魚在水裡潑喇喇響。它就像三伏天裡一瓶冰鎮啤酒灌下肚,怎一個爽字得了?語言光是清楚明白流暢是不夠的,還得好看、生動、機智、幽默。不好看不行。如今美女就是財富,好看就是通行證。不生動也不行,臉一張,光五官端正,看久了,也鬱悶死你。不機智仍不行,嘴角還得噙著笑,不時吐出幾粒珠玉,才會迷死人吶。不幽默還是不行,最好是讓那幫後生仔笑出眼淚來,這樣,你才是他們心目中不可替代的紅粉佳人。語言包括文字的顏容是殊麗雅淡,還是兇猛暴戾,也包括文字與文字之間是否乾乾淨淨如同水洗過一般,還包括節奏是否收放自如,敘述是否張弛有度,等等。

譬如我在《上帝保佑男人》中寫樸曉德知悉傷害他初戀情人的傢伙死翹後:“樸曉德喃喃自語,他躺在地上的影子被光線切割成首尾兩截。他一屁股坐下,那些原本以為已經遺忘的事情沿著石階鑽入尾椎骨,驀然間化作柄大錘,當胸重重一擊。”這句話若用傳統的語言描述可以寫成:“樸曉德喃喃自語,他踩著地上的影子往前走,心裡難受得緊。他慢慢坐下,胸口如受巨石,那些原本以為已經遺忘的事情又浮出腦海。”

意思一樣,但不同的語言,卻讓兩段話的張力大小迥異。

語言精妙,並不是說要濫用形容詞,而是把握住你所要表達的實質。再譬如寫光線,“暮色已重,一盞盞燈光從無數個視窗迸射而出,這些長短不一的光線跳躍在空中,像一把把剔骨小刀來回揮動,並從空氣中挑出一絲絲的甜腥味。”這種對景物的描寫,尤其是那個“挑”字,完全是為主人公秦願以後捱揍倒黴埋下伏筆。

三曰情節。

情節讓文章看得下去,用我挺喜歡的“塗鴉”的話來說,玩的就是驀然回首,那人在燈火闌柵處。其間過程大開大合大忽悠,放得出去,收得回來,有穿插,有突襲,有遭遇,有迂迴,海陸空立體作戰,場面之壯觀令人歎為觀止。它像一部好萊塢大片能充分刺激人的口鼻耳眼舌等人的各種感知器官。

我在情節設計方面把握並不是很好,這一點上,凡自以為在搞純文學的,都應該向通俗小說、尤其是金庸先生學習。《鹿鼎記》一文當真牛逼死掉了。我佩服的小說家不多,在我的閱讀範圍內,中國人、外國鬼子加在一起數,不會超過十根指頭,金庸老先生當是在前五名之內。

情節是小說人物臉龐凝聚定形的過程,它是讀者的命根子,關鍵在於一個“流”字。水流自然,竄高伏低,其輕重緩急當按人物性格演變,或“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