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們站在空無一人的大操場上,撫摩著南北戰爭留下的大炮,又一次面對威風凜凜的傑克遜將軍塑像。在這寧靜的清晨,特別容易體會到:享受了一百多年和平的今日美國人,一定是理解李將軍的,他們理解李將軍在1865年4月下令投降時,胸中重如千鈞的道德擔當。
第一部分 走路(一)將軍歸葬之地(2)
二、千鈞一念
南北戰爭後期,南北實力的差距越來越明顯,南軍敗局漸明。這時候,林肯總統和他的將領們最擔心的是,南軍雖然在軍事上失利,南方人的戰鬥意志仍在,他們擔心南方將作出戰略上的轉變,把軍隊化整為零,隱入南方廣袤的山林,展開游擊戰。
南方在戰爭失利的情況下,轉入游擊戰幾乎是順理成章的選擇。山不轉水轉,東方不亮西方亮,南方地廣林深,有的是迴旋餘地。一旦南軍分散轉入民間,和擁有武器的民眾合為一體,為保衛家園而戰,那麼,不經過曠日持久的戰爭,不打到雙方鮮血浸透南方的土壤,打到精疲力竭兩敗俱傷,北軍要在南方的土地上徹底征服南方,是難以想象的。
這時候的南方邦聯政府已經看到了這種前景,也作了這一戰略轉變的精神準備。林肯總統和北軍也看到了這一點。北軍認為,惟一的辦法是摧毀南方人的戰鬥意志。為此,北軍的謝爾曼將軍在佔領亞特蘭大以後,下令焚燒這一南方重鎮,並且在向海邊挺進的路上,下令一路焚燒所有民房,一直燒到南卡羅萊納州的查爾斯頓。載入史冊的“謝爾曼大火”,已經沒有什麼軍事戰略和戰術上的意義,純粹是軍隊為了打垮對方的反抗意志而轉向對平民的恫嚇。與此同時,在被北軍佔領的南方城鎮裡,出現了南方民眾對北軍的攻擊和騷擾。亦兵亦民、兵民不分的游擊戰已經初顯端倪。受到攻擊騷擾的北軍,作出的反應必然是加倍的報復和反擊,而不再顧忌對方是不是穿制服的軍人。就這樣,4年南北戰爭到最後的時刻,第一次出現了軍隊對平民的殺戮。這種情況一旦失控,傷及無辜將不可避免,戰爭的倫理將直線下滑。
1865年那春寒料峭的日子裡,處於北軍強勁攻勢下的李將軍,面臨的就是這樣的抉擇。如果不轉入山林,那麼還有什麼路可走?他手下的參謀們,催促他們的司令,下令軍隊轉入山林,展開長期游擊戰,直到把北軍拖垮。一百三十多年前的那個春天,如果李將軍發出了這個命令,那麼,“人民戰爭”這一法寶,就會提早幾十年,出現在美國南方這片土地上。
李將軍曾經是合眾國軍隊數得上的出色將軍。他不是一個缺乏戰鬥意志的人。可是,對於李將軍來說,軍人是一個崇高的稱呼,戰爭必須是一種道德高尚的事業。在是否作出游擊戰的戰略抉擇之際,李將軍內心有一個不可逾越的道德障礙:游擊戰的戰略,將打破軍人和平民在戰爭中的角色區別,不可避免地出現軍人對平民的戰爭暴力,這是平民遭受最大死亡、傷害、疾病、饑饉的戰爭形式。戰爭的劍會降臨到老人、婦女、兒童甚至嬰孩的頭上,那將是這塊土地上從來沒有過的最悲慘最苦難的戰爭。這種傷害到平民的殘酷和苦難,將在所有的人中間,不分軍人和平民,積累怨仇和報復,將造成整個民族的道德滑坡,正義將離開這個民族。這是一種民族災難,無人能倖免。
採用這樣的戰略,南方有可能避免失敗的命運,卻會迫使你的敵人把劍指向無辜的平民,這超出了李將軍這樣的老派軍人的道德底線,是將軍不能接受的。
李將軍面前只有一條路了:交出他的劍,向格蘭特將軍投降。這就是1865年4月李將軍所面對的命運。對於李將軍,投降是什麼分量,無人能夠想象。對於他來說,作出這一選擇的時候,個人生死已微不足道。自古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一旦投降,他作為叛亂首領的身份就將蓋棺定論。當他前去會見北軍格蘭特將軍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會作為叛國者而被吊死在絞刑架上。不止一個現場目擊者後來記載說,當李將軍在投降協議上簽字後,向對手格蘭特將軍告辭,將離開阿波馬托克斯那棟二層磚房的時候,他的坐騎,那匹陪伴他多年的名叫“旅行者”的白馬,突然表現得暴躁不安,嘶叫著原地打轉,不願讓將軍上馬。連戰馬也知道投降的屈辱。將軍威嚴地輕聲喝令:“安靜!安靜!”待到白馬安靜下來,李將軍手扶馬鞍,突然長嘆一聲。這一聲嘆,令全場所有的人肅然!
李將軍的投降,標誌著美國走出了內戰的煉獄。林肯總統得知這一訊息,立即在白宮慶祝南北戰爭的勝利,他要樂隊演奏南方的歌曲,他說,南方人又是我們的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