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嗣枚偶爾會談起刑真櫟的病情,說他身體差,又動過幾次大手術,儘管有夏薔和專業護工的照料,還是不可避免的形成感染,大部分時候雖然狀況穩定,但誰也不能保證死神已經徹底遠離他。說到這些,刑嗣枚常常會按捺不住落淚,她說從來不信神佛的夏薔也開始依賴神蹟,禮佛吃素,比任何人都虔誠。過去因為許珊杉信佛,夏薔厭屋及烏,從不正眼看待別人的信仰,可等到她什麼都沒了,佛卻成了她最後的依賴。尤弼然對此相當不屑一顧,說她還可以求神拜佛,有些人卻是真正到了閻羅殿,有去無回。刑懷栩回來大半年,這年深秋,康家傳來噩耗,說康老爺子突發腦中風,被緊急送往醫院。本來計劃週末帶小九去海洋館的康誓庭接到電話,立即趕去醫院。康誓庭在醫院守了兩天,再回來已是週一深夜,刑懷栩問情況怎麼樣,他說老爺子已經醒了,雖沒有生命危險,但中風導致偏袒,往後都要在輪椅上度日了,且因年紀太大,必須多留院觀察。康誓庭說,突發疾病對老爺子的心理打擊比較大,他大概覺得自己活不長了,一直很沮喪。往後一個月康老爺子始終在住院療養,康誓庭公司酒店醫院康家來回奔波,相當疲憊,他心裡明白老爺子在渴望什麼,但他從未向刑懷栩提起。要去探望康老爺子,是刑懷栩自己做出的決定。刑懷栩把小九託付給尤弼然,自己孤身前往醫院,走近病房的時候,她恰巧遇見出門的趙祈。趙祈見到刑懷栩十分驚喜,卻在不見小九後難掩失落,刑懷栩和她聊了兩句,趙祈便讓她獨自進去。偌大的病房裡只有康老爺子和護工在,半靠在病床上的老爺子見到刑懷栩尤為震驚,隨即又虛弱地笑,“我想你也該來看我了。”刑懷栩問:“你現在怎麼樣?”“你應該已經聽說了,不中用了。”康老爺子試圖抬起右手,掙扎半晌卻只顫抖地動了幾下手指,他放棄努力,對刑懷栩說:“謝謝你來看我,坐。”護工請刑懷栩坐下,識趣地走到外間查閱老爺子的藥單。康老爺子上下打量刑懷栩,關切問她,“你呢?都好嗎?身體……都恢復了嗎?”“都恢復了。”刑懷栩說。老爺子又問:“小九呢?他也一切都好嗎?”刑懷栩說:“他很好。”“那就好。”老爺子重重嘆氣,復又笑道:“那就好。”他們說完這幾句話,似就無話可說,康老爺子想用左手喝水,水杯離得遠,刑懷栩替他端來,湊近了幫他喝下。離得近,老爺子臉上的老人斑十分惹眼,刑懷栩突然想起前幾年他的八十大壽,那時她還懷著小九,對未來擁有無限憧憬。放回水杯後,康老爺子突然問:“栩栩,你還恨我嗎?”刑懷栩搖頭又點頭,“是你讓我恨你的。”老爺子記起那一天,徐徐點頭,“是啊,是我讓你恨我的,你那時候那麼糟糕,整個人就像要跟隨你爸走一樣,醫生警告我們要二十四小時盯著你,防止你做傻事。”“我不會自殺。”刑懷栩說。“你雖然不會自殺,可你的精神崩潰了,你的身體還能活著嗎?”因為偏癱,康老爺子的表情很不協調,“那個時候,你其實最恨你自己,對不對?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心思太重太深,真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難題,別人也很難幫你。其實你應該相信阿庭,你們是夫妻,他能幫你分擔很多事。依賴自己的丈夫,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依賴丈夫不可恥,可造成當初那種局面的人,不正是我最信賴的丈夫所信任的家人嗎?”刑懷栩平靜道:“其實我一直都明白,你當時會那樣說,是為了幫我。你想讓我恨你,用憤怒來發洩情緒,而不是淹沒在無休止的自責自棄裡。你也確實成功了,因為我的確恨你。”“轉嫁你的仇恨,分擔你的責任,給你提供一個逃避的理由,是當時我能想到的唯一幫你的方法。”康老爺子想笑,嘴角卻在抽搐,“我記得你媽媽去世的時候,你也很痛苦,那時候也是對夏薔的恨給了你繼續努力的方向,你需要一個仇人,我是最合適的人選。”“當你偷偷帶走小九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做對了。”老爺子說:“你開始恨我,帶走我的曾孫,傷害我的孫子,你把我加在你身上的傷痛全都還給我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認識的那個栩栩,又活過來了。”刑懷栩說:“這樣就如你所願了嗎?”“只要你好好的,我孫子和我曾孫就能好好的。”老爺子靠在床頭,虛嘆一口氣,“一個家裡,沒了母親,沒了妻子,是絕對好不了的。”刑懷栩說:“那你呢,你後悔過嗎?”康老爺子笑道:“我中過一次風,身體垮了,你能恨我的時間也不多了……栩栩,看在我們曾經是一家人的份上,不要再傷害你自己,也不要傷害阿庭,你想要的家,你完全可以自己把握住,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做不到?至於後悔的事……”他長出一口氣,疲憊道:“人總是要死的,聽說只有在臨死前才能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