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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雪亮。

“晚上給娘娘弄些藥草泡泡,避汗的狀況會好很多。”

我側頭看她:“邀月跟著我許多年了吧,倒是瞭解我許多。”

邀月抬頭衝我一笑:“到三九第五日正滿十一年了。”

我再次闔眼,往事就似一幕幕畫滿墨彩的白帆布,急速的掠過我眼前,的確很久了,十一年,佔了我人生的絕大半了。

我把邀月帶在身邊是因為她聰明,話不多,會看臉色,不勞我廢話。另外就是,在將軍府,邀月是最不會背叛我的人。因為邀月唯一的親人死在了二孃的手裡,這世間沒有人不恐懼死亡,尤其是帶著牽掛的死,那是刻骨銘心的。死了的人毫無知覺,可活著的人,帶著所有遺憾和悲傷,日夜煎熬苦楚,會帶到永遠。

那年邀月的弟弟肺病得的很重,就差那幾兩銀子買藥,二孃如何也不開這個情面,那六歲男孩沒熬多久就已經奄奄一息了。將軍府是何等高貴的地方,死一個下人對於他們來說,與死一條狗沒有差別。府裡的管家一見人已經沒用了,不管哭天搶地的邀月,命幾個家丁把那沒幾口氣的男孩子拖到柴房挺死。

那一次,我被華瑞瑩帶人拖到柴房狠狠教訓,三九的天,當頭一盆冷水潑下,被狠狠的丟在乾草堆上反省,而後她帶著其餘的人揚長而去。我凍得嘴唇發紫,整個人抖得不停,只好繞這柴房尋找能從哪裡逃出去。

我正找著,柴房的門開了,外面白雪皚皚,陽光落在雪面上,折出刺眼的白光。幾個彪形大漢從外面拖進來一個人,身子不大,破衣囉嗦。大概因為太瘦弱,所以拖起來並不費力,輕鬆的像是拖著空麻袋。

我站在乾草堆前看著門外被雪掩蓋了甬路上一道深而破亂的劃痕,從很遠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房前。那孩子不知死活,被扯住腳肆意的往這邊拖,兩隻瘦弱的胳膊歪曲的往上伸著。那是我第一次聽見如此悽慘的哭聲,後面被人扯住的女孩子大我五六歲的樣子,因為劇烈的掙扎連棉袍子都撕破了。

一張臉看不出面目,臉頰凍得發紅,涕淚橫流,頭髮已經全部散開,聲嘶力竭的喊著,伸出兩隻勾曲的手,想抓,卻碰不到半分。冬天的那個下午,一場生死離別,撕心裂肺的悽慘叫喊,還有冷眼旁觀的我。

家丁們丟下人,瞟了我一眼,若無其事的離開,而後外面傳來粗重鎖鏈的響聲。我站在原地,看著那女孩抱著臉色青紫的男孩,又是摸,又是搓,可那懷裡的人似乎再沒有反應了。

人死大概就是那般光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臉色青紫,眼睛半睜,胸膛處維持一種靜止狀態,許久才喘一口氣。

女孩子念念叨叨說了一堆話,邊哭邊說,並聽不真切內容。眼見那男孩子的臉有青色轉成蠟黃,半分血色也無,仔細看時連呼吸也停了。女孩子哭得啞了嗓子,腫了眼睛,到了最後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一個人鈍鈍的坐在地上,無知無覺,靈魂出竅。

我走到她面前對著她笑:“人死了,哭也沒有用。你不還是要活下去的?難道你要跟著他一起去死?”

女孩子並不做聲,也不抬頭看我,抱著死去的弟弟只管發呆。

我被凍得實在是挺不住了,不想與她耗下去,轉身看見牆角劈柴火的斧頭。我從小雖不受父親喜愛,可也從沒做過粗活,木窗貼紙,想出去,不難。可若是讓我掄起斧頭破窗,卻很難。我不得已再次回頭看著女孩子,想了想,輕聲道:“你若是不幫我出去,我保證不久以後你會跟他一樣,被拖進這裡挺死。”

女孩子聞言抬了頭,蠻清秀的一張臉,滿是絕望和痛苦。

“幫我砸破這木窗,我出去了,會找人過來救你,你弟弟也會被安葬,總好過一張破席裹屍扔到亂葬崗去吧?”

這話說到她的心坎裡,她摸了摸那死去男孩子的臉,艱難起了身朝我走來:“小姐說話可算話?”

我淡笑,抬頭看她:“信與不信由你,他們不會讓我死,只不過是給我個教訓,而你不一樣。我有病能治,你有病了就跟他一樣,只能挺死,你想想看呢。”

她想了想,貝齒咬唇,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小姐若是能幫奴婢的弟弟安葬,奴婢這輩子就跟定小姐了,做牛做馬,絕不背叛。”

就這樣,她掄起斧頭,砸壞了那扇小木窗,我得以逃脫。而後,我沒有食言,讓哥哥找人葬了那小男孩,她則留在了蕪湘園。那一次,我火燒了華瑞瑩一頭烏髮,捱了父親的耳光,也受到了面壁閣樓三日的處罰。

從此,她便跟了我左右,我不喜她的名字,於是給她改名: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