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毅侯雖所料不虞,但仍忍不住喟然而嘆:“我只得你一個獨子,這些年你母親對你多有寵護,卻養得你性子越發乖張,偏遇事卻懦弱。”
武毅侯聲音漸急,見兒子面色羞赧。他略作停頓,舒口氣緩聲道:“過去的,再說無益。為父已是知天命的垂暮,而今聖上雖然年輕,但比先帝那更是……”
話行此處,突然頓住,武毅侯覷眼漸起惶恐的兒子,欲言又止道:“你知不知道皇上執意西行的目的所在?你知不知道皇上為何縱意吳王在京裡指手畫腳?你又知不知道皇上回京後第一個拿下的會是那些閥門大族、那些朝中臣子?”
自己早就不理這些,再說剛從南方歸來,如何知道這些?可父親突然說起這些,自不是無事閒扯,必是別有深意。
陳子善再安坐不住,肅正起身,恭謙立在武毅侯跟前。
武毅侯看得蹙眉:“皇上的雄才大略,為父早跟你說過。這幾年戰事耗損嚴重,現在朝政初定,接下來皇上必會勵精圖治。”
說到這裡,他目光倏地冷凝:“但皇上偏在這樣的時候,出其不意的西行;還接回吳王。那吳王之事,你是心知肚明的。莫非你也同外面那些白丁一般見識,覺得這是皇恩浩大?”
陳子善被父親問的啞口無言,他忙斂眸避開父親冷箭一樣的眼睛。武毅侯見之斂息低嘆,招手讓他再坐。
“皇上這是顯了性子!”他語氣滿含唏噓:“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剛戰兢歸座的陳子善聽出父親話中之意,忽地又肅身立起。腦子來回想著父親的話,不過瞬間,手腳已驚起一層冷汗。
武毅侯見他懂了自己的未盡之意,盯著兒子語重心長:“你尚長公主,那是先帝賜婚,可謂其天作之合。為父已是廢人,陳家百年基業,現在只能靠你。你不可再醉生夢死的混沌下去。你與公主的關係,無論如何不能再冷下去。皇上對你早有芥蒂,如果你還如此一意孤行下去;不是為父嚇你,不過數年,咋們陳家便會糟了滅頂之災!”
陳子善猛地瞪大眼睛,惶愕而難以置信地望著父親。
武毅侯目光端凝而嚴肅,了無一點欺誑之意。陳子善在這樣的審視下,敗下陣來、垂頭不語。
“子善,你把為父今日之話,銘刻於心!”
武毅侯握拳輕捶自己胸口;“從此,你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不僅要讓世人刮目相看,還要暖了公主的心、剔了皇上心裡的那點子心猶介懷。”
說到這裡,武毅侯目光深深、盯住兒子:“唯有這樣,才能保下你的命;保下我們陳家。而不使祖宗的基業毀於你手。”
言之鑿鑿,偏武毅侯說的感慨萬千,令人心震不已。
陳子善早已聽得大驚失色,心肺間一時百感交集,猛地跪倒在地,語咽:
“父親!”
武毅侯看著兒子肩頭聳動,半晌才低聲發話:“你下去吧,今晚把為父的話好好想想。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來見我。”
聽到父親如此釋言作罷,各種驚異羞愧齊齊湧至陳子善心口,一時不知作甚想甚?更不知路在何方?
看父親偏過頭,再不看他,陳子善行動僵硬地起身施禮,面色灰敗著釀蹌出門,一頭扎進黑夜。
一牆之隔,把父子對話聽個詳盡的王夫人。知兒子離開,她紅著眼睛立刻出來,腳步虛晃地走向丈夫。武毅侯見她眼淚撲簌成串,哭得傷心;蹙眉拉她坐在炕邊,語氣頗為無奈道:
“夫人這又是何必?該說的我早已說過,夫人要想開才是。”
“侯爺!妾身就是覺得憋屈。”
王夫人淚眼婆娑,聲淚俱下地埋怨:“明明是公主自己德行有虧,皇上卻不分青紅皂白……”
自古以來,那有妄議君上的道理!
武毅侯不禁哂然失笑,但也知妻子這是婦人之見的強詞奪理,見她悽音濛濛,也不忍再叱責於她,便閉口不再作聲。
王夫人深知丈夫性情,知丈夫已起厭煩之心,再不敢肆意哭鬧,便忙抹淚斂苦,擠絲訕笑,試探道:“時辰不早了,妾身伺候侯爺歇了吧?”低柔的語氣,討好之意盡顯。
武毅侯便順勢承了她情,淡語答道:
“嗯,歇了吧!”
看丈夫應了自己,王夫人這才鬆口氣。忙起身叫了丫鬟僕從進來伺候侯爺洗漱更衣,自己也去淨房換洗一番。待她出來,鴨卵青幃帳已落下,只有炕頭茶几上一隻福牛燈燭透過琉璃罩子,氤氳出昏幽的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