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貌女子,抱著一個熟睡的孩童,站在殿外,無聲,無淚,無念,兀自抬眼望向院中絢爛的楓樹,夜風襲來,楓葉簌簌而落,那女子俯身拾起一片,放在唇邊輕輕一吹,將那片葉子悄然放入孩子綿柔的襁褓之中。
“當年,最後一個離開此地之人,並非信竹二人和齊蘭珠……”那青年收回落在兵器上的視線,炯然投向雪裡珠,說道:“在忠義將軍和信王離開燕城之後,將軍府被龍簫列為禁地,一度廢棄,但有一個人,他曾暗中來過這裡,又暗中離去,此人便是天慶朝的武林盟主,延順朝的護名侯,大鼎國的仁治皇帝……”
雪裡珠嘆息不語,眸中似有水意,暗道:“墨臺鷹麼……”
那青年竟瞧出了雪裡珠心中所想,不禁戲謔道:“直呼開國君王的名諱,你這草民真是膽大包天。”
雪裡珠冷冷一笑,諷道:“直呼又如何?”
“放不下前塵之人,何以安樂?”那青年莞爾搖了搖頭,揹著袖子踱到窗邊,仰頭看向殿外那株新植的楓樹,秋意正濃,楓香漸散,他引著雪裡珠走入往昔中——
“……信已散盡家業,換得黃金贈予二弟,若信與殿下在宣州遭遇不測,惟願二弟能赴釜陽尋至仲叔竇夕年,收養犬子沈猶楓代為照顧……信此生負人甚多,於二弟之諾終難兩全,然棄冕離宮,不曾後悔,二弟之恩德,信此生銘記,來生必報……”
“譁——”墨臺鷹猛然收起手中的信札,雙掌卻止不住顫抖,他起也不是,坐也不是,立時分寸大亂,身在這滿屋狼藉之中,他年輕英俊的臉上,佈滿痛徹心扉的神色。
“你我在釜陽義結金蘭,兄弟相稱數年,我便一生追隨於你,亦是心甘情願,何須你報!何須你報!”他仰起頭,任淚水沾溼長衣,慟聲不已:“我從名州至燕城,帶著兄弟們千里尋你而來,你……你卻自行而去,你將家業託付於我,將兒子託付於我,卻獨獨負了承諾……你負了承諾……”
滿堂的心腹看不懂他們那一呼百應的盟主為何會見信流淚,然而墨臺鷹確是哭了,唯一的一次毫不避忌地肆意痛哭。
“他們果然去了宣州,那麼必會上靈予山洗淚崖!”沉默的人群中,一個聲音突然啟齒,尤為刺耳,他似乎並不避忌墨臺鷹的情緒,徑自道:“龍簫已經頒旨,命萬長亭率兵追繳,燕城更是被皇家軍隊日夜戒嚴,墨臺鷹,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須早作籌謀。”
墨臺鷹抬首看向說話之人,那是一個瘦削清秀的年輕道人,身上具有苦修之人的疏淡風骨,神情卻頗為冷漠。
“墨臺鷹,你的目標在龍淚竹,我的目標在龍簫,他們兄弟反目,此番是實現夙願最好的機會!”那道人說著走近墨臺鷹,肅然道:“一切我皆可代你去做,只是行事之後,我需要你的江湖勢力庇護家眷。”
墨臺鷹冷眼逼視著眼前的道人,不禁暗暗地握緊了拳頭,此刻,強大的心智告訴他必須冷靜,或許,胸腔中澎湃的痛苦、擔憂、嫉恨和不甘讓他被迫冷靜,頓了頓,他站起身,伸手將信札在燭臺上點燃,然後,他無聲地盯著信紙被烈火燃盡,方才拂去衣襟上的灰燼,轉過微紅的眼睛問道:“你在名州尋到我的時候,我便知道會有今日,連兄,能否告訴我,你為何要這麼做?”
連荊芥目如寒鋒,直言而答:“我要龍簫與師兄反目,僅此而已。”
墨臺鷹冷冷一笑:“你不懼他會因此滅了天門麼?”
“懼?”連荊芥拊掌大笑,“他為了掌門師兄,連皇位和江山都可以不要,連自己的親弟弟都可以犧牲,你真以為他會滅了天門?”
墨臺鷹不言,神色複雜地盯著連荊芥。
“只有讓龍簫徹底斷了痴念,天門大業才能在師兄手中光耀延續……”連荊芥眼中劃過一絲淡淡的無奈,語氣卻異常堅決:“我們天門中人,向來由不得自己,師兄戴上斑指,便該忘情,我身為長老,當遵從師父臨終所託,畢生輔佐師兄,為了天門大業,此番,我不惜背叛師兄,斬草除根。”
墨臺鷹心中一凜,霎時牽動出無限繁複的苦澀糾結,連荊芥為了天門大業,那麼我為了何故?為了江山,為了皇位,還是為了得不到的沈猶信?
大宗天慶六年,此時,墨臺鷹雖然年輕,卻已是江湖上聲名遠揚的俠客,是初建的龍鼎聯盟至高無上的盟主,是亂世末年被無數英雄所敬仰追隨的大哥,或許,他更是諸人心照不宣、一同認可的未來帝王。
墨臺鷹一揮衣袖,人群散去,留下了連荊芥一人:“說罷,你當如何?”
“回靈予山,用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