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正出神,聽到他說話,倒嚇了一跳似的。他心裡疑惑,她沒有聽清楚他的話,只是微笑問:“起來了?”他“唔”了一聲,說:“還是家裡舒服。”瞧見她手邊白紙上寫的有字,於是問:“練字呢?我瞧瞧。”不等她答話,已經抽出來看,卻是零亂的幾句詩句:“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另一句卻是:“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悽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他雖然受西式教育,但幼稟家教,於國學上頭十分的通達,這兩句詩來由出處一望便知,心裡疑雲頓起,臉上卻絲毫不露聲色。
素素隨感而發,替牧蘭嗟嘆罷了,見他拿起來看,到底有幾分心虛。只聽他問:“你說你昨天出去和朋友喝下午茶,是和誰?”她因著他曾經交代自己,不要多和牧蘭交往,說出實情來怕他不悅,遲疑一下,說:“是和一位舊同學,你並不認識。”她第一回在他面前說謊,根本不敢抬眼瞧他,只覺得耳根火辣辣的,只怕臉紅得要燃起來。他“嗯”了一聲,正巧有電話來找他,他走開去接電話,她這才鬆了口氣。
他接了電話又要出去,素素看他的樣子,臉色並不是很好。但向來他的公事,是不能過問的,於是只是送他出去,看他上了車子才進去。
他這一去,晚上是在如意樓吃飯。席間都是世家子弟,夾雜著數位電影明星,自然十分熱鬧。他一進去,霍宗其首先笑起來,“三公子來了,這邊這邊。”將他的位置,安排在電影明星袁承雨之側。那袁承雨與他是舊識,微笑道:“三公子,這麼久不見。”慕容清嶧笑道:“袁小姐最近的新戲,我都沒有去捧場,真是該罰。”霍宗其得了這一句,哪裡肯輕饒,只說:“罰酒不能算,太尋常了。你的酒量又好,今天咱們罰就罰得香豔一點。”席間諸人都轟然叫起好來,許長寧問:“怎生香豔法?大家可要仔細斟酌。”霍宗其道:“咱們罰三公子,受袁小姐香吻一個。”袁承雨早笑得前俯後仰,此刻嚷道:“這不行這不行。”許長寧也道:“就是,明明是罰三公子,怎麼能反倒讓他得了便宜。”霍宗其笑道:“表面上看他是得了便宜,但有一樣,那唇紅印子不許擦——大家想一想,他今晚回去,對少奶奶如何能夠交代?”諸人果然撫掌大笑連連稱妙,何中則更是惟恐天下不亂,“就吻在衣領上,等閒擦不掉才好。”袁承雨哪裡肯依,慕容清嶧也笑,“你們別太過分了。”但眾人七手八腳,兩三個人一擁而上按住了慕容清嶧,霍宗其連推帶搡將袁承雨拉過來。他們是胡鬧慣了的,見慕容清嶧衣領上果然印上極鮮亮一抹紅痕,方放了手哈哈大笑。
紫陌青門(5)
慕容清嶧酒量極好,這晚酒卻喝得沉了,待得宴散,心裡突突直跳。霍宗其安排車子送客,向他促狹地眨一眨眼,說:“三公子,袁小姐我可交給你了。”袁承雨雙眼一撩,說道:“霍公子,你今天竟是不肯饒我們了?”霍宗其“咦”了一聲,笑道:“你們?我哪裡敢不饒你們?”慕容清嶧雖然醉了,但也知道叫他捉住了痛腳,又會沒完沒了地取笑。惟有索性大方,他反倒會善罷甘休。於是對袁承雨說:“你別理他,咱們先走。”果然霍宗其見他這樣說,倒真以為他們弄假成真,笑著目送他們上車。
慕容清嶧叫司機先送了袁承雨回去,正要回家去,雷少功辦事極細心,此刻提醒他:“今天先生在家,現在這樣晚了。”他酒意上湧,想了一想才明白,“父親瞧見我三更半夜醉成這樣子,艦隊的事又捱著沒去辦,必然要生氣——咱們去端山,等明天父親動身後再回去。”
十五
素素因為不喜吹電扇,所以躺著拿柄扇子,有一扇沒一扇地搖著。空氣裡悶得像是開了蓋的膠,起初似是水,後來漸漸凝固,叫人呼吸著都有一絲吃力。她睡得矇矇矓矓的,突然一驚就醒了。只見窗外亮光一閃,一道霹靂劃破夜空,一陣風吹來,只聽得樓下不知哪扇窗子沒有關好,啪啪作響。那風裡倒有幾分涼意,看來是要下雨了。
遠處滾過沉悶的雷聲,緊接著,又一弧閃電亮過,照著偌大房間裡。那些垂簾重幔,也讓風吹起來,飄飄若飛。接著刷刷的雨聲響起來,又密又急。她聽那雨下得極大,那雨聲直如在耳畔一樣,迷糊著又睡著了。
慕容清嶧早晨卻回來了,天色甚早,素素還沒有起來,見他行色匆忙,問:“又要出去?”
他“嗯”了一聲,說:“去萬山,所以回來換衣服。”一面說一面解著釦子,解到一半倒像是想起什麼來,手停了一停,望了素素一眼,但仍舊脫了衣服去洗澡。素素也連忙起來了,看他換下的衣服胡亂扔在貴妃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