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擄來的中原女子,華衣盛妝,蹙眉含淚,半跪著為他在金盃中斟滿酒。
她正值妙齡美貌,乃是林鄺破城之後,從官宦世家中挑選來侍奉王子的。
穆那大品地飲下酒,看也不看她一眼,面色仍是陰沉鐵青。
“如此醇酒美人,王子為何愁眉不展?”
林鄺眼中精光閃爍,雖然心如明鏡,卻仍是問了出口。
“林帥何必明知故問?”
穆那想起父汗率軍在外,卻命自己留守在這區區小城,心中便是一陣光火。
韃靼人以勇武為榮,若不能獲得顯赫軍功,根本難以登上可汗之位,穆那本想在這次遠征中嶄露頭角,卻不料可汗一聲令下,大軍駐紮在三十里外的雪峰之下,竟只讓他掌管這一城事宜!
“王子也不宜太過心焦,忽律可汗也是為了維持這大勝的局面不墜,才讓您坐守重鎮的!”
林鄺皮笑肉不笑道,有意無意間,卻是暗嘲他不堪大用,若是上陣,只會墜了乃父的威名。
穆那久習漢文,語音腔調看是聽得出來,他怒氣上湧,強自壓抑住胸中波濤,將殘酒一飲而進,一把摟過美人,不顧她的驚呼掙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林鄺望著他昂藏身形,露出一絲志得意滿的微笑,也將自己杯中美酒飲盡,不疾不徐地離去。
他帶著兩個等候已久的侍從,正走到大門口,卻聽身後主院中,傳出一聲尖利的女音,淒厲中帶著絕望和惶恐——
就算是強逼逞欲,也不會有這等駭人的聲響……
林鄺正在躊躇,又聽穆那氣急喊道:“快來人!”
王子的親信早已湧入,等林鄺帶人入內時,只見到床榻上,染滿了鮮血。
那女子手執蟬翼一般的薄刃,直直刺入了自己咽喉,已然氣絕。
穆那手捂住胳膊上的長長口子,接過親信遞來的繃帶,將泉水一般深涌的血流緊扎止住。
“是誰說中原女子溫柔如水……這個小小女子,居然企圖刺殺我!”
穆那喘息著,面上情慾之色未褪,卻又染上重重怒氣,燈下看來,顯得陰森攝人。
林鄺在旁看著,也甚覺尷尬,這女子是他獻上的,如今鬧得如此血腥,也實在過意不去,他打了個哈哈,正要說幾句場面話,卻聽身後從人朗朗答道:“王子身為黃金貴族,卻連一個弱女子也制服不了?”
穆那氣得眼中冒火,目光如刀一般逼視而來:“林帥,貴綱紀真是生的好家教!”
林鄺正要斥責從人,卻聽這人彷彿被鬼迷心竅,更梗著脖子,冷笑道“常聽說韃靼人以傷痛為榮,可王子這道傷,可還帶狀脂粉氣呢!”
他哈哈大笑,周圍兵士雖然惱他無禮,心下卻暗予讚許。
穆那氣得渾身顫抖,大喝一聲:“你給我上前來!”
那人踉蹌著上前,林鄺見他面色潮紅,大約是喝多了酒,不禁恨得咬牙切齒。
他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床前,卻嗝得渾身抖動,雙袖亂揮,電光火石間,穆那發出一陣悽烈的吼叫,滿含著劇痛狂怒!
眾人正想細看,就在那一瞬,燈火被彈指熄滅,滿室都陷入了漆黑混亂。
好不容易,有人摸索著點起了燈,卻在剎那驚得面色煞白,穆那王子麵色發黑,竟直挺挺地僵死在床榻!
在短暫的不敢置信之後,眾人發現,林鄺和他的從人,也已經消失無蹤。
“快去通報可汗!”
紛亂有力的腳步聲,朝著室外奔去,一陣陣驚呼和慟哭,以這個院落為圓心,漣漪般向四周擴散。
宸宮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來歷
忽律接到噩耗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他抑制不住胸中悲憤,又是一陣猛咳。
他俯下身,以顫抖的手觸控著乾冷的黑土,低喃道:“為了這片土地,我的兒子白白送了性命……”
一旁的將領皆是黯然,即不能勸,也不能幹看著君主悲痛,一時手足無措。忽律的咳嗽一陣重過一陣,他的次子年方弱冠,啜著淚攙扶起了父汗,正要勸他節哀,忽律卻自行挺直身軀,雙目炯炯。
他也不多言,縱身躍馬,飛馳入城,身後眾人也齊齊上馬追趕。涼風灌入人的胸肺,本來極為快意,卻被這兇噩變為亡靈的不祥嗚咽,忽律以鞭策馬,呼嘯龍騰一般,半刻便貫城而入,到了長子的床榻之前。
穆那面色發黑,五官扭曲,渙散的瞳孔中帶著驚恐和劇痛,已經冰冷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