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幾句後,中行寅卻突然指著樂祁腰間那枚用緯帶懸掛的玉玦問道:“我聽說,西方之美者,有崑山之多珠玉焉。樂伯這枚玉玦的縝密而又厚重,光彩晶瑩,其白如虹,正是崑山之玉吧?何其珍貴啊,讓寅豔羨不已,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
中行寅這番話將幾位卿士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在這等待的間隙,樂祁也索性解下玉玦,捧在手心讓眾人觀賞點評。
他解釋道:“這玉玦,卻是祁的先祖父留下的遺澤啊……”
樂祁的祖父,正是鼎鼎大名的司城子罕,又名樂喜,在他和右師向戎聯合執政宋國的期間,在國內外創造了一個鼎盛的時代。當是時,宋國政寬人和,還主持了諸侯間的弭兵之會,讓老對頭晉楚坐下來握手言和,給中原帶來了四十多年的珍貴和平。
子罕還有一件著名的雅事,那就是“以不貪為寶”。
宋國有個賈人得到一塊玉,把它獻給司城子罕,子罕卻拒絕接受。
獻玉的人說這是寶物,子罕卻道:“寶物?那也只是你眼中的寶物。我以‘不貪婪’這個品德為寶,而你以這塊玉為寶。你要是把這塊玉給了我,那我們都失去了自己的寶物了,你走吧,好讓我們各自繼續擁有自己的寶物!”
獻玉的人哭訴說:“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責,小人身懷此玉,不敢外出。”子罕便把這塊玉放在鄉里,讓玉工為他雕琢成玦,使這個人將玉玦賣出了好價錢後,才派人護送他離去。
這件事情很著名,幾位晉國卿士耳熟能詳,他們紛紛點頭讚歎,只有中行寅眼中精光閃爍,急促地問道:“樂伯這玉玦,難不成是那人所獻的寶玉,可為何又會到了你的手中?”
樂祁回答:“然也,那賣玉人後來成了鄭衛間的大行商,十年前,他自知將死,竟又贖買了此玉玦,送了回來,說是要回報祖父的德澤。祁拒絕了三次,他送來了三次,最後一次讓人擱在門扉處就跑了,讓我孰為無奈。”
“最後還是我的庶女兒勸我說,不如以重金賈之,將玉留下作為對先祖父的一個念想。於是我便用了金爰十枚,外加幣帛無數,換得此玉玦。美玉無價,而先祖父的品質和德行更是無價,祁德薄,只是在覲見晉侯時,方敢佩帶此物。”
眾卿士唏噓不已,對司城子罕又讚揚了一番。
唯獨中行寅卻當眾說了這麼一句:“原來如此,這樣一來,玉玦更是難能可貴,樂伯,此物我甚是喜愛,如同君子好逑淑女一般,你可否將它賣與我?”
樂祁聞言臉色一滯,韓不信和魏曼多面面相覷,但礙於身份低於中行寅,不好說什麼。
中行寅以為是他捨不得,又道:“寅願出十倍之價!”
此時,一旁的趙鞅卻忍不住了,他壓低了聲音怒斥道:“中行伯!你不要太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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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冬至(二)
PS:稍後會對51章大修,不會影響這兩章劇情,起點修章反應慢,也許明天才看得到。
被趙鞅斥責,中行寅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也壓著怒氣,低聲說道:“這是我與樂伯的事情,與你趙孟何干?”
倆人這會尚且顧及顏面,他們的聲音,只有在附近的韓魏樂三人才聽得到。
“樂伯乃趙氏之客,如何與我無關!”
趙鞅虎目瞪圓,聲音開始提高,大有當場發作的徵兆,而中行寅也不怕他,昂著頭,眯起了小眼睛,和趙鞅四目對視。
在兩人的沉默中,在這宮門前的虒獸旁,氣氛徒然變得十分緊張。
兩位中軍將佐當街吵了起來,韓不信和魏曼多很是尷尬,而樂祁心中則十分別扭。
和趙鞅一樣,他對中行寅這貪婪而難看的吃相極為不滿:明明知道這是被樂祁一族賦予了情感與內涵的玉玦,想作為家傳至寶代代永葆是用,卻竟然當眾出口相賈。
而且樂祁往深裡一想,又覺得所謂購買是假,索賄是真。這並非胡亂揣測,因為早在兩年前,中行寅在召陵之會上,就無視晉國的利益和國際形象,向蔡侯公然索取裘衣和玉佩……
更何況,自視甚高的晉卿向他國卿大夫,甚至商賈索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執政範鞅向鄭國人索要裝飾儀仗用的羽旌,過後不還,使得晉國威信大減;韓不信的祖父,韓宣子直接上門向鄭國玉商低價強買玉環,經過鄭子產從中勸阻才肯作罷。
所以中行寅如此做派,樂祁在震驚之餘,卻又見怪不怪,只是悲哀中行桓子、中行穆子的後人居然墮落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