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因為嘶啞而變了腔調的嘲諷的笑出聲,“救命恩人的兒子?”
他一字一頓,格外隱忍、也格外平靜地說:“我知道這一輩子,欠我爸的太多了,你也不用每時每刻都來提醒我。”
安捷呼吸一滯。
莫匆死死地攥著他的手,帶著某種不容拒絕的強勢:“還是你在提醒你自己,不管是我還是小瑾小瑜,都只不過是你不小心欠下的人情債,是責任,還完就乾淨了?安捷,你不是自虐不肯原諒自己——”
他盯著安捷,儘管他可能什麼都看不清,可就是讓人覺得,那目光仿似有重量一樣,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你是不肯原諒所有的人,你自己心裡不痛快,也見不得別人心裡痛快!你心灰意冷麼?你心灰意冷個屁!你……”
“你不要以為我容忍你,就可以口無遮攔。”安捷冷冷地打斷他,漠然地看著莫匆,“放開。”
莫匆毫不示弱地對上他冷漠危險的目光。這年輕人好像總是這樣,坦然而平靜地面對任何人,從來沒有從誰哪裡退縮過,也似乎……從來沒把誰放在過眼裡。
除了安捷……除了這個一樣不肯把他放在眼裡的老男人。
“你為什麼不肯試試?為什麼不肯試試過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是何景明,那個腦子不正常,做事只會向畜生看齊,看上的東西就要霸到窩裡的東西,我也不是那個崔木蓮,你看清了,我是個活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是耳語一樣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似的,“我是……”
他最後幾個字卻說不出了,只是深深地看著安捷,那雙眼睛反射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得顯眼,簡直說得上是流光溢彩。
太亮了,安捷想。
為什麼要回絕這樣的溫柔和執著?他茫然的問自己,為什麼呢?這很難說清楚,或者只是個本能。莫匆只是個孩子,安捷又一次避開莫匆的目光,他可能只是因為他的年紀而一時被荷爾蒙迷惑……如此而已。
安捷只是個一身臭毛病的老男人,他想。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骨子裡居然有這樣自卑的感覺,十幾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安飲狐,被何景明生生扼死在那間暗無天日的牢籠裡了。宋長安說他很難想像,那種環境裡生活了三年的人,怎麼會不瘋。
安捷想,自己沒有瘋,可能是因為,已經先死了。
這太可悲了。可是莫匆,這個又可悲、又可氣,渾身上下除了一身從年華里偷來的皮囊之外沒有半點優點的老男人……又哪裡值得你這樣迷惑了?
安捷自嘲似的彎彎嘴角,掰開莫匆的手,不去看那年輕人越來越失望,越來越落寞的眼神,從對方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掛上檔,踩下油門,慢慢地從野地裡把車子開出來。
天亮以後,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去做。
莫匆眼睜睜地自己好不容易撬開了這男人堅硬好比花崗岩的外殼,好不容易揪住他那深深隱藏在裡面的內裡,一不留神,又讓他遛了回去。仍舊是那張有些懶散的,好像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什麼都放在眼裡的臉。
莫匆眼睛裡的光彩慢慢地暗下去了,直到最後一絲也消失在黑暗裡,他好像比安捷還要筋疲力盡地縮在副駕駛上,頭歪在一邊,沉默地看著窗外看不清的風景。
兩個人就在這好像要把人吞下去一樣的沉默裡一路開回市區,安捷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為什麼,把車子開回了莫匆家和他那個租來的小屋樓下。
將近一個月沒回來過,安捷把車停好,這才輕輕地對莫匆說:“折騰了一晚上,你回自己家休息一會吧,省的在醉蛇那還得擠著,長安說小瑾應該好了。”
莫匆默默地開啟車門,兩人一前一後,彼此無語地往上走。直到安捷到了自己家門口,一掏兜,才知道在換了不知道有多少身衣服以後,鑰匙早就不知道去哪個猴山上扯旗了。他嘆了口氣,抓抓頭髮,回頭對莫匆說:“你身份證之類的東西在身上麼?銀行卡也行,借我一下,撬鎖。”
莫匆伸手在身上摸了摸,隨後低聲說:“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那住一宿,小瑾一直有話想跟你說。天亮了再找房東要鑰匙。”
安捷猶豫著皺皺眉。
莫匆苦笑了一下:“你是不相信我的人品還是不相信你自己的身手?我在你家住了那麼長時間,算是禮尚往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安捷就是覺得好像有些過意不去似的,他看著莫匆那種強擠出笑容的表情,總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什麼天理不容大錯一樣:“其實我不是……”
不是什麼?他卡住,有些尷尬地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