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就這樣一道道划著,逐漸由白轉紅。
我終於落地了,但不是行走,而是離地皮半米高的地方橫飄。那是一片水鄉,有些婦女在河裡槌衣服,有些巍峨的深宅大院,問路麼?還沒及決定腳下就漂過去,那些女人在賣力地噗噗槌衣服,槌衣服,但近處看看……
每個女人槌的都是一個小孩子屍體,她們都在認真地槌,槌得河水殷紅殷紅的。
我走不開,飄不動,眼睜睜看著一股股血漿和碎肉隨水而去。吖!其中一具屍體突然睜開半隻朽爛不堪的眼睛。
冷,我渾身突然冷得不行,再也飄不動了,一頭扎進冰冷的充滿幼年紅細胞與鐵鏽味的河水裡。
“你醒了。”旗袍女人把美麗的絲帕從我額上拿開。上面很多憂鬱香氣,她身上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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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節:對鏡貼花黃 文/一江水(6)
“你好幾天沒刮鬍子了……”旗袍女人把我的頭枕在她大腿上。
我沒鬍子,我是女的!白痴!
我罵著,掙扎著,但嘴裡沒一點聲,四肢沒一個聽大腦支配的。
旗袍女人很溫柔地舉起一把刀,慢慢放在我的喉嚨上。刀很大,很亮,很鋒利,她輕輕地來回拖動,我的面板、肌肉、血管、筋脈就一層層被剖開。我聽見很響的像自來水管爆裂般的聲音,看見自己脖子裡噴出一股高高的血柱來。
“你的頭也好幾天沒洗了。”旗袍女人很美,美得讓人心寒,她溫柔無比地拖動刀子,每下都不快不慢,我感覺頭被割下來了。我的頭被輕輕放在一扇門前,居然還有視力和聽力。
那門好熟悉,熟悉到我知道即將出來什麼人。門果然開了,出來個人對著我尖叫,然後一腳把我的頭踢開。
那正是我啊!那個陰沉早上的我啊!
那現在的“我”又是誰呢?那隻死了的貓麼?它是不存在的!
接下來的幾個鏡頭,我似乎看到了康阿姨,看到我昏倒在門口,看到整個世界突然被包起來,重重摔在什麼地方。
世界就黑了。
十一
世界就這麼黑著,我想我走不出去了,像過了十個世紀的黑暗與等待。
然後,身上突然輕鬆了,我又可以動,可以睜開眼睛。
居然是一切正常的,我在出租屋的床上,出租屋在充滿金色秋意的藍天下,藍天在一切正常的宇宙裡。院子裡一片陽光,康阿姨在灑掃,穩定不間斷的沙沙聲和樹葉屍體的磨擦聲。
我愉快地站起來,因為這一夜的噩夢終於結束了。世間沒有什麼比噩夢中止更令人欣慰的了。
我起床,梳洗,對鏡子好好找找昨晚新生的皺紋,然後到院子裡和康阿姨互致問候,再然後去吃麻辣燙。真的是個好天氣!
喵!
天哪,是貓的聲音! 是一隻沒有頭的貓!它脖腔中發出呼嚕嚕的響聲,渾身血汙,在水泥地上沒頭沒腦地打轉,把紫色褐色乾的沒幹的血甩得蹭得到處都是。
我硬捂住嘴,生怕自己恐怖尖叫引起它的注意,但終於沒能忍住,歇斯底里地乾嚎起來。
貓似乎“聽”到了我的崩潰,它想說點什麼,又什麼都沒“說”,我看見貓尾巴友善地搖了一搖,左前爪子抬起來,又輕輕放下。
它突然拔腿向門外奔去,屋門轟然為它敞開,在一路陽光的鮮明道路上奔去了,直奔院子大門。
“我不住了!”我也一路奔出去,奔向安靜灑掃的康阿姨:“我不住了,房租我不要了,現在就搬走!”
“住下吧,這裡多好……”康阿姨堅定地抬起頭,我的心突然裂成兩半,又想尋找她眸子裡的藍色,又想拼命避開。一個我打過來,另一個我打回去,終於我避開了康阿姨咄咄逼人的眼神,衝向四合院大門。
“留下吧,給我做個伴!”窗子一下變得灰暗起來,好像同時落下三層簾布。
我一個激靈,那聲音,和旗袍女人是多麼相似。
由恐懼而激發出來的盛怒中,我抄起厚厚的詞典,向那邪門鏡子擲去:“鏡子,你不就是依仗這個怪鏡子麼,我砸了它!我砸爛它!”
詞典噗地消失在鏡面裡,波瀾不興。然後一股強大的力量黏住了我的雙腕,把我向鏡子裡拖。
啊!救命啊!
我要死了……我又看到了水鄉,又看到了那些婦女正在槌的小死孩……然而,這次旁邊居然多了一墩土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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