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我沒有認出來狐狸那張臉。
很陌生,可說不出這陌生的感覺是因為什麼。直到層疊在客廳裡那些頭髮似的東西在他身周散開,我才明白那陌生感來自哪裡。
——他的頭髮。
他原本一頭漆黑色的長髮,這會兒銀光閃爍地散在他身後,不帶一絲雜色,白得晶瑩剔透……以至讓他看起來像變了個人,很陌生的一個人。這陌生的感覺讓我心裡突然有點發慌。甚至開不了口向他求救,儘管那些纏人的東西勒得我幾乎窒息。
“嘖,這話說的。碧落要邀剎一敘,剎豈有不來的道理,只是用這種方式,就不大好看了。”
“是您要找梵天珠的,不是麼。”
“是。”
“所以大人,我們這叫禮尚往來。”
“呵,碧落,你以為羅漢金身那點力量能困我多久。”
“倒是從沒想過。”
“同時間做交易什麼代價你該明白,想仔細了,我憐你萬年修行,回頭是岸。”
“難得大人悲天憫人,可狐狸終究是妖,領不得佛的慈悲。”
“碧落,知道什麼叫越陷越深。跟天鬥,你爭得過天?”
“六百年了,爭一次也不為過。”說著話狐狸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笑,繼而轉頭望向我,低低問了句:“喂,還認得我這副模樣麼,小白。”
我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那張臉笑得古怪,而且對那些勒得我快要斷氣的黑絲完全無動於衷的樣子。我用力蹬了蹬腿,試圖踢到沙發借點力,可隨即腳被繞上了更多的黑絲,冰冷柔軟,像團上好的綢緞,它們一路攀附著我的腿朝我身上層層疊疊纏繞著,這同時我發覺素和身上那些黑絲都不見了,纏著他身體的,這會兒是個女人。
意識到這點我一度以為自己兩隻眼出現幻覺了,因為那個女人長著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一身白色的長袍,她斜靠在素和身上,臉色白得像瓷,身體像那些黑絲一樣的柔軟。
可是無論素和,剎,還是狐狸,都好象並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她懶懶地靠著,半閉著眼,似睡非醒的樣子。
突然像是意識到了我的目光,她乍一睜眼朝我看了過來,眼裡微微帶著絲笑,像是瞬間就通透了我心裡那些惶恐和疑惑似的。
我感覺喉嚨口那些讓人窒息的黑絲鬆開了一些。
“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是麼。”隨後我聽見她開口,很詭異的感覺,就好象自己在同自己說話。而這同時素和突然仰頭倒入沙發,臉煞白,白得連嘴唇都看上去像是變成了種深色的紫。
那女人收回目光抱住了他的身體。
就在她頭頂之上剎騰空站著,低頭看著她。她無動於衷。只是像那些纏繞著我的黑絲似的纏繞著素和,帶著絲同她臉色一樣蒼白的笑:“每次都是這種結果,素和,我不想要了,放棄吧。”
話音還沒落,我眼前驟然間一團漆黑。
太突然的黑暗,驚得我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一絲細細的光隱約在我前面亮了出來,我依稀辨別出那是一條路。
我躺在一條几乎沒有一點光亮的路上,通體纏繞著的黑絲不見了,就那麼一剎那之間的工夫,不知怎的消失得乾乾淨淨,我在這條黑暗的馬路上孤零零躺著。周圍很靜,沒有狐狸的聲音,沒有剎的聲音,沒有那些黑絲湧動的雜草般的聲音,整條路上一點聲音也沒有,甚至連空氣流動的聲音都沒有一點,我像是躺在了一個被抽光了一切聲音的真空盒子裡。感覺不到距離,感覺不到空間,感覺不到一切,包括身體的觸覺……
意識到這點我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可感覺不到自己身體上任何的動作,只知道自己站起來了,甚至朝前走了兩步,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支配這那些沒有任何感覺的四肢,只知道它們在帶著我一點點動,左右搖晃,慢慢適應。直到整個身體穩穩站牢,它開始帶著我朝前走,或者說跑。
越跑越急,越跑越快,逃似的倉皇。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跑得那麼倉皇。前面那麼暗,可是控制著我身體的那個東西像是能看透一切似的堅定不移帶著我朝前飛奔,慢慢的那條路越來越清晰起來,我看到前面有很多身影在晃動。
那些細巧的,曼妙的,柔軟的身影。
依稀可辨是些女人,可我看不清楚她們的長相,連身影都是隱約而透明的,像飄在海里的水母,妖嬈輕柔地在我眼前晃動,又在我腳步衝入她們中間的剎那煙似的消失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