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應為習慣了他對自己的好,或許是自己一直都知道這個事實,總之她剛聽到那番話的時候,竟然沒有太多心驚的感覺。但也可能是因為今天已經驚慌地夠多,此時再也沒有心力去詫異其他的事了。
樁素感到自己並沒有羞澀的心情,反而是古怪和矛盾的滋味。果然自己總是給別人添麻煩的啊……樁素無奈地笑了笑,微微仰頭,卻感到唇角的弧度分外僵硬,於是縮在那滿腦胡思亂想,出神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路疾步而去的沉簡,步下匆匆,待到了笙簫谷,已經再也不見其他人的影子。
輕塵坐在桌旁,姿態閒閒散散。桌旁椅下,卻是滿地瓷制杯盞的碎片殘骸。輕塵並沒有抬頭看他,眼睫輕輕垂著,只是淡淡道:“追上她了?”
“是。”沉簡面色平靜地應道,餘光掃過輕塵被衣袖半遮住的手,又不著痕跡地移了開去。
輕塵纖細修長的指上還懸有血痕,一點點地凝到指尖,漸漸地厚重,最後一滴滴墜落到了地上。原本幾淨的地面此時釀開了一片刺眼的腥紅,而他則是滿手觸目驚心的血色。
如果單看那人的神色,或許會以為他是真的分毫不上心的,然而看留意到細處,才會知道這滿地杯盞的殘骸卻都是由他生生捏碎的。
莫非這個人對樁素是真的有情?沉簡面色略沉。
此時輕塵淺看了他一眼,道:“你將素素帶走吧。”
沉簡沒想他會這樣輕易鬆手,但微愣也只是轉瞬,嘴角留了幾分譏誚,問:“條件呢?”
輕塵眉梢散然一挑:“我要你達成當年你我的約定,拿下楚國。兩年之內。”
“兩年?”沉簡蹙眉,“為何突然這麼趕?”
“因為我已經沒有時間了。”輕塵似笑非笑,“素素的身世你既然已經知道,那麼應該瞭解黑道中人得知訊息後會有的反應。你不是想要保護她嗎?”頓了頓,他的語調間含上了幾分深長的意味,話有所指:“況且,你引了漢國授意楚國,讓楚國對一葉盟動手,不正是等不及了嗎……”
沉簡在這種淡漠的視線下也不心驚,嘴角微微一揚:“沒錯,如果這樣就會被剷除,一葉盟也不過如此,之前的傳聞恐怕都只是浪得虛名。”
“如果我盟真是‘不過如此’的存在,那麼也就不值得你利用了,對麼?”輕塵霍然笑眯眯道,“那麼現在呢,你是否已經決意與我們合作了呢,惦楚皇子,我未來的楚王?”
沉簡看著輕塵的神色,卻感到他身邊散開的一層若有若無的壓力。迎面席捲而來,叫人無從揣摩他的心思。沉簡一時默而不語,許久,他才道:“我還有一個條件。”
輕塵倒也不急:“說。”
“以後,你不許再對素素做什麼糾纏。”沉簡口中落處的每一個字都彷彿擲地有聲,落在周圍的空闊中,恍惚間彷彿蕩起幾點回聲,然後,一切又在最後一個字落地的時候霎時靜下。
輕塵卻是面上含笑,睨了睨沉簡,隨意地應道:“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再找她。以前待她好是因為她是青鳶的女兒,而且很聽話,作為玩具是個不錯的選擇。但現在不同了。她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日後就脫離了我的掌控,對我而言已經是——沒用的東西了……”
平靜無波的語調。殘忍地令人窒息的話語。
沉簡感到眼前的這個人無情到令人心生寒意,卻更加地難以琢磨。莫非樁素同這人相處的十來年間,她在他的心中當真只是一個玩物罷了嗎?若真是這樣,這人又何必要以兩年之約來保住這個“無關緊要”的人?
輕塵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隨口接道:“你不用懷疑我的用意,我要做的一切始終只是為了青鳶。想為以前做錯的事做個補償罷了。”他緩緩地抬頭,眼中難得地不含玩笑的意味,聲色泠泠:“黑道那邊,我最多可以撐兩年。你……明白我的意思?”
沉簡一瞬不瞬地留意著他的神色,凝視許久,方應道:“好……我答應。”
輕塵擺了擺手,已是下了逐客令。
沉簡抱拳離開,漸漸走遠時耳邊隱約傳來朦朧嗚咽的簫聲。他不由停下腳步回頭望去,見輕塵也已從房中走出,獨自一人站在了空曠的院子中央。遙遙看他,卻是一層翩曳的白衣,風一來,落英紛紛墜下,彷彿天地間降了一片花語,而那人,隻身伶俜,在紛飛的花落之間安靜地站著。
隔了遠了,沉簡看不清輕塵的神色,只感到嗚咽的簫聲如一片沉浮天際的陰雲,撥動著人的心絃,彷彿要釀出最為滂沱的淚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