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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袋麻木。胸口緊緊的,憋著股氣,禁不住長嘯一聲。不料又驚醒了夫人。哎呀!你又通霄未眠?

睜眼四顧,東方既白。

二塊七與十幾萬

某官奉調入京,位居要津。越明年,電令舊部,蒐集其往日著作,出版文集。舊部如接敕令,翻箱倒櫃,文海鉤沉。此公著述頗豐,十六開紙的文稿,足有半麻袋。舊部辦事認真,代編目錄,以便首長檢索。可目錄編出之後,視覺效果有些怪誕。計有五篇文章題目都叫《政府工作報告》,七篇文章題目是《在經濟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四篇文章題目為《在農村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別的文章若干,題目稍有區別,卻也大同小異,差不多都是《關於某某的調查報告》。

我有些迂,冷眼旁觀著,懷疑出版此等文集有何意義。想起讀舊書,說到某人生平,會詳述歷任何官,官至幾品何職,有何著作行世。想這位官員大概也想身後人們知道他著有《某某文集》。時間會發酵,年月越久遠,有些東西就越醇香。一百年之後,這位官員的後人會驕傲地說起,顯祖某公,當過方面大員,晚年入京做官,出版有《某某文集》。而那時此類文集註定早已失傳,某公家譜裡也只有存目而已,這位顯祖就越發神武。後人不知道祖上出過何等重要著作,會十分遺憾;越是遺憾,越會“慎終追遠”。

大凡文人都珍愛自己的文章。小年輕發了豆腐塊處女作,會細心剪下來,貼在筆記本上。那是心血啊!某公因文章反正不是自己寫的,不曾有切膚之痛,隨手就丟了。待後來想起還可出出文集,好歹可以掙些稿費,便讓舊時手下找去。稿費不會很多,印上兩萬冊,除去印刷費,剩得的全歸自己,哪怕不完稅,最多也只落得個十幾萬。雖只是個小錢,可是這錢不賺白不賺,何必斯文?何況自己只需個創意,事事都有人代勞,就連票子都不須自己去數,何樂而不為?難怪有陣子大報小報鼓吹“點子經濟”,原來創意如此值錢!

鄙人十七年公職勾當,寫的盡是《某公文集》那類文章。起初年輕,這些文章儘管署著別人的名字,畢竟又是自己的血汗,就細心收藏著,以為紀念。在某縣幹了整整八年,等要調離了,翻出替人捉刀之舊作,也足有半麻袋。當時,我忽然感覺到某種虛無,覺得留著這些文章很可笑的。便叫來收破爛的,當廢紙賣了。記得共賣得三塊錢。那拾荒老婦遞給我三疊數好的毛票子。當時正是盛暑,便囑同事拿去買西瓜吃。稍候,同事抱來西瓜,笑道:每疊票子只有九毛。原來我被那位樸素老婦用最樸素的手段騙去了三毛。我拊掌而笑,仿某偉人句式說:智慧總是掌握在群眾手裡,我們自己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事後每想起此事,總免不了暗自幽默:自己八年心血,只值二塊七毛錢!

權也拳哉

兒子讀書粗心,總寫別字,權拳不分,權力寫作拳力,權利成了拳利,拳頭錯作權頭。我屢作糾正,他仍似懂非懂。後來我偶然想起些事情,發覺兒子的別字真錯得有些意思。是不是生活中一些很常識的事情讓他權拳錯覺,也未可知。

三十歲以上的中國人還應記得一幅油畫:《毛主席去安源》。青年毛澤東身著藍布長衫,左手夾著雨傘,右手握成鐵拳。我記得小學學過一篇說明文,課文題目與油畫同題,文章

對毛澤東那拳頭作了重點描述。看看後來的歷史,似乎毛澤東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理論,就是這拳頭的某種藝術意向的延續,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權似乎也是這拳頭的演進。

到了“文化大革命”,有一幅宣傳畫很常見:一個碩大無比的拳頭下面壓著地富反壞右。我記得當時畫藝再低劣的畫師或畫匠,畫出的拳頭都一律的堅強有力,而拳頭下的牛鬼蛇神們正因為作畫者技藝粗糙而不堪入目。人們記憶猶新的是當時的打砸搶在很多地方就成了政權的天職,政權徹底淪落為“政拳”。因為我父親是“右派分子”,所以看著拳頭下面那個戴眼鏡的“右派”作痛苦狀,我心裡就特別難受,似乎那就是我的父親,儘管他並不戴眼鏡。

現在已是二十一世紀了,我還老聽說農村幹部為抓計劃生育、催收上交款而去農民家抄家,發現拳頭仍是很多機關部門的重要工具。報載,一位農民,僅僅因為將《人民日報》和當地報刊上登載過的國家關於減輕農民負擔的檔案蒐集起來,在群眾中間宣傳,就被當地政府認為有罪,抓了起來,毆打致殘。有位在當地鄉政府吃過苦頭的農民向我哭訴道:那些當書記、當鄉長的,他們也是農民的兒子,卻跑到我們這裡來欺負農民,他們自己的父老鄉親在家裡也受著他們一樣的農民兒子的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