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人們腹腔之物。
殺牛的場面令人激動,更讓人心寒。半夜裡死於牛欄中的牛,軀體已經僵硬,抬出來,剝皮、開膛破肚、分肉,每戶分得一斤八兩的也還能讓人心安理得,其樂也融融。而宰殺將死未死的牛,看了讓人流淚。那時牛還有一口氣,或還能走幾步,你說它會死吧,那也說不定;你說它不會死吧,那也說不定。不過在那個環境下,它們是必死無疑的!別說是頭病殃殃的老牛,就算是隻身強體壯的老虎,也難逃一劫。處在飢餓中的人們什麼都想吃,什麼都敢吃!
一頭大水牛被牽出牛欄,步履蹣跚;牽牛的發春叔低著頭,同樣步履蹣跚。殺豬的歪脖子老二手裡提著一套殺豬刀具和一個小腳盆跟在其後,一路向祠堂前走去。
“殺牛了!殺牛了!……”孩子們叫著嚷著簇擁著跑向祠堂前。
村裡殺牛選在祠堂斜對著的大槐樹下,那地方離水井、池塘不遠,洗刷方便。
一時間,聞訊趕來的人們就圍了一大圈。牛被困在核心,一雙無神的眼睛哀傷地看著它的鄉親們、它的主人們,不停地流下淚水。它好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它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不願意離開鄉親父老。我站在人群中,看見它可憐兮兮的樣子,雙眼也模糊起來。
這頭牛,我曾經放過它,牽著它在田埂上吃草。它是那樣乖順,從不貪嘴偷吃兩旁稻田裡的稻子。那是春耕時節,學校放了“農忙假”,我們這些小學生被安排幫助隊裡放牛。牛們都在耕田翻地,於是我們跑進田野,各自守著自己要放的牛。我要放的這頭牛這時正在耕水田,掌犁的是結巴子養仔(是我本族的一位老哥)。這傢伙心太狠,催命似地驅趕著牛快走。可牛依然不緊不慢,似乎實在走不動了。他就毫不客氣地高舉起牛鞭抽打,牛背落下了一條條清晰的傷痕,有的地方還打出了血。我看著心疼。
我說:“你不能打它,它實在是拉不動了啊!你看你,犁下得那麼深,它哪裡拉得動呀?”
“深、深……你、你小、小孩子懂個、個屁!淺了、了,我挨、捱罵呀、呀!”
“那你把它放下來讓它喘口氣,我牽它去吃幾口草。你看它真的是走不動了……”
“它、它喘、喘氣?我、我還、還、還想、想睡、睡……”
話沒說完,那牛就“嘭”地一聲倒在泥水中,好久才又站立起來。結巴子叔這才不得不解下犁轅,讓我牽了牛去放。我便把它牽到有草的田埂上讓它吃草。可它似乎並不飢餓,啃一口草,然後抬頭看我一眼,那眼角分明是掛著淚珠的。我不知道,它是在感激我呢,還是苦不堪言,連吃草的氣力也沒有了。我撫摸著它身上的條條傷痕,對它說:“你忍忍吧,忍忍就過去了!以後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然而卻沒想到,這才幾個月它就病入膏肓,今天竟要做了刀下之鬼!
圍觀殺牛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歡喜有人愁:
“又要殺牛呀?!”
“是啊!你不喜歡吃牛肉?”
“公社批准了麼?”
“批不批的,幾斤牛肉、一條‘牛鞭’的事!”
“唉,這樣下去,春上拿什麼耕田啊!”
“管它呢,先吃了再說!”
“吃吃吃……你就曉得吃牛肉,就不怕自己也要成為牛了!”
……
這樣的爭論是沒有結果的。釘子隊長聽得不耐煩了,呵斥道:“吵什麼吵!不殺,它就不死麼?”然後吩咐歪脖子老二動手。發春叔悶悶地將手裡的韁繩一甩,躲到一邊擦眼淚去了。
歪脖子老二是屠夫,很會殺豬,別看他歪著頭,但卻看得準,下手狠,保準一刀斃命;殺牛自然也不在話下,而且已殺過幾頭牛了。
他右手拿一把一尺多長的尖刀,左手拿一把剁骨刀,使兩刀相擦,發出“嚯嚯”的一陣響,還不時瞅一眼牛。這時,牛站在人圈中,擺動著頭,淚眼無助地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在尋求什麼庇護,或者是在尋找逃跑的時機。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它被一群餓狼圍住了!那一雙雙腥紅的眼睛和一張張血盆大口的嘴,使它明白死期已到,它想反抗卻無力掙扎。人們先將牛的一隻前腳和一隻後腳用繩子繫了,然後往相反的方向交叉一拉,它便應聲倒地了。接著,有人按住它的頭,並用斧頭對準它的額頭重重地一擊,它便暈死過去了!這時,歪脖子老二便一刀下去,從它的頸部插入喉嚨,絞兩下拔出來,像是挖出了一眼噴泉,一股殷紅的鮮血汩汩地噴射出來,流入早已準備好的木盆裡。然後就是剝牛皮,開膛破肚,肢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