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洶洶。面對國家最高階別電視臺的麥克風,她唯唯諾諾,眼裡一閃而過的慌亂,不適應,不安全,跟賽場上的從容自信完全判若兩人。而站在一邊的葉維春風滿面,侃侃而談,儼然是金萊的保護人,恩人。金萊透過葉維那張歡喜的臉,不知為什麼分明看見茵茵的淚眼。
(7)
所有的一切都讓金萊不適應。葉教練忽然對她客氣起來,聲音低柔,言談間全都是委婉商量的口吻。一夜之間她就成了大明星,閃著光,發著亮,一夜之間那麼多鏡頭對準了她,那麼多媒體的人想預約她,採訪她,做她的的專題欄目。網路上已經有人封她”美人”了,粉絲們熱烈跟貼:“那個高低槓的女孩真漂亮,長腿細腰的大美人,從前怎麼沒見過?”
從前的她,也就是說奧運會前的她,灰樸樸的沒有光,沒有聲音,誰知道她的名字?誰記得她的微笑?金萊的記憶裡,很少有記者搭理過她,採訪過她。奧運會前,央視臺到訓練局採訪,拍體操隊的記錄片,鏡頭裡的人都是拿過冠軍的人,有潛力在奧運爭金奪銀的人,艾蘭是主角,飛燕和小嬌是希望的玫瑰,連茵茵的聲音和形象也保留在記錄片裡。沒有誰想起金萊,她或許有幾個一晃而過,在平衡木上翻騰的動作?有如群眾演員幫襯的鏡頭?她記不得了。她唯一記得的是那天她忙上忙下,給攝影組的人端茶遞水,又帶著他們參觀了運動員的宿舍。
一個回頭,兩次轉身,萬水千山都變了。記者們追問王總:“艾蘭失誤了,金萊是這次衝出來的黑馬,她的奪冠你們沒有預料到吧?”王總還沒來得及回答,葉維已經在一旁搶答了:“金萊不是黑馬,是我們的秘密武器。”她什麼時候成了他們的秘密武器?金萊暈了,如果不是薛小麗,她現在恐怕已經回了老家,在老家的電視機前看隊友熱火朝天的表演。總之,她說的話很少很少,但是葉維的話卻很多很多,那些壓抑和憋屈,蟄伏了多少個春秋,從運動員時代就開始了,無處宣洩,無處釋放,現在終於找到了出口,可以一吐而快。當然,吐出來的都是快樂和感謝,委屈和憂鬱早消融在巨大的欣喜中。
金萊很謹慎,往往記者問兩句,她只答一句,而且答得模稜兩可,如果追急了,她便說,你去問我們教練吧。金萊為什麼小心翼翼?茵茵曾經說過的話,她記得很牢。“記者是群勢利的傢伙,要防火防盜防他們。”茵茵有次參加世錦賽,有家大媒體在賽前約好了她的專訪,結果見她沒拿冠軍,招呼都不打一個,閃得比野兔子還快。茵茵氣得小臉發青,對金萊說過:“等本奶奶拿了奧運會的金圓寶,一定要打在記者的豬臉狗嘴上,再把他們拉在陽光底下暴曬。”說來說去,也不知道上天還給不給茵茵這樣的機會?
好不容易擺脫了糾纏不休的採訪,金萊腳軟嘴幹,回到了奧運村的宿舍。她和艾蘭共用一個房間。夜已經深了,她知道艾蘭肯定睡了,進房間時沒有開燈,等她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她猛然發現艾蘭的床上盤了個黑影, 黑影潼潼,眼珠子隱著光,鬼魅般的一股寒氣,悚然撲向金萊,她幾乎快發出尖叫聲,陡然意識到是艾蘭坐在黑暗裡。
“你嚇死我了,艾蘭,怎麼不開燈?” 金萊順手開亮了燈,黑暗趕跑了,一屋子的溫暖和光明。她不知道艾蘭坐在床上想什麼?發了多久的呆? 艾蘭耷拉著頭,臉往下沉,偶爾抬起頭來,乾涸紅腫的眼睛沒有神,也沒有淚 …… 她可能已經哭空了,因為希望正一點點地凋零和枯萎。艾蘭說:“我眼睛痛,不想開燈。”
金萊頓時便明白了,艾蘭不想人看見她哭泣的眼睛。一個人的傷心是不願與人分享的,而金萊的成功正刺激每一個失落的人。黑暗裡的艾蘭幽幽地說:“金萊,恭喜你拿了金牌。”金萊能感覺艾蘭的聲音又冷又客氣,黑暗中立起一道看不見的牆,把她們隔開了,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和眼睛。其實這樣也好。
金萊並不想讓自己特殊,拿了金牌又怎樣,她不喜歡一夜之間,從天而降的“與眾不同”。她低著聲音對艾蘭說:“是的,我拿了金牌,一大半還是運氣,如果塔麗亞不失誤,如果婷婷站穩了,或者婷婷只動一小步,我也當不了冠軍,最多撿一塊銅牌。”艾蘭慘笑道:“只怕我後天的比賽連銅牌都撿不到!”
金萊心頭一震,艾蘭怎麼會說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怎麼能從隊長嘴裡脫口而出?她儘管全能失誤沒有拿牌,可她畢竟還是隊裡的靈魂人物。原來艾蘭渾身是傷,這兩天膝關節的舊傷又復發了,剛開始還是點星星火,她沒有在乎,忽然一下就燃成了燎原之勢。但她沒敢告訴教練。金萊有過同樣的傷,她知道那種痛,是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