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中,兩人亦敵亦友,時而並肩作戰,時而拔劍相對。嵩山上的擊掌為誓,御宿峰上相約共飲,三連城頭持劍相向。當他問起,我們是否還是朋友的時候,他的回答那麼果斷而冰冷。但之後滄海古船之上,曼荼羅魔域之中,雪峰聖殿之巔,他們又攜手走過。
不是朋友,又是什麼?
拿起兵符的這一刻,他感到了深深的愧疚。
無論有意還是無意,他最終背叛了他。
為了那一朵水紅之蓮,也為了高麗的黎民蒼生,他與他拔劍相向。
楊逸之嘆了口氣,轉身準備離去。
突然,他的腳步止住。
在走廊最深處,有一扇雕飾華麗的門。門上還掛著大紅色的喜幛,刺繡著只有皇室才可使用的九鳳圖案。迎娶公主的慶典剛剛舉行過,這裡應該就是新房了。
但很顯然,新婚之夜,卓王孫並不住在這裡。
楊逸之想到了那個嬌縱倔強的公主,想起她東海碧波上,指揮紅衣大炮,助他剿滅倭寇時的豪情,心中也不禁有一絲憐憫。
從此,寂寂花時閉院門,她必須陪伴著她不愛的男子,度過她寂寞的花季。
這座空寂而冷清的宮殿,就是她的囚牢,註定了要將她的青春紅顏,囚禁成蒼蒼白髮。
但他不準備去見她,因為事已至此,他的出現除了讓她更添痛苦外,沒有任何作用。更何況,對於卓王孫,他的內疚已太多。國家大事當前,絕不能再無端加上這一筆。
在命運面前,每個人的悲喜,都顯得如此渺小。
就在他要離開的瞬間,一聲痛苦的呻吟傳來,濃重的血腥之氣隨即散開。
楊逸之錯愕,上前幾步,推開了那扇掛著喜幛的門。
公主長髮披散,委頓在繡榻上,大紅色的合歡被已被血泊濡溼。她已陷入昏迷為,胸前衣襟敞開著,露出血肉模煳的傷口。一隻黑色的甲蟲趴在她身上,大半已被拔出,卻還有一根根觸角深深探入血脈。她手裡握著一柄匕首,似乎要割開血肉,將甲蟲生生挖出。但那些長長的觸角早已與血肉糾纏在了一起,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分割開。
楊逸之大驚,趕緊上前扶起她:“公主!”
公主睜開眼睛,失神的眸子中卻一片恐懼,劇烈地掙扎起來:“不,不要碰我!”
每一次掙扎,都帶來胸前創口撕裂,湧出大片鮮血。
楊逸之心中不禁一顫。他忍不住想,在過去的幾個時辰中,這個女子曾承受了怎樣的折磨?誰會這樣對她?他突然想到,這實在不算個問題。在虛生白月宮中,除了卓王孫,還能有誰!
是卓王孫將這隻蠱蟲,強行種到她身上的麼?他怎會如此殘忍?
他並不知道,是這隻蠱蟲嗅到了人血的氣味,甦醒過來,誘惑公主將它種在自己體內,並且製造出難以想象的恐怖幻境,讓她心力交瘁,瀕臨崩潰的邊緣。
他只當這一切都是卓王孫所為,異常憤怒,公主雖然處處與卓王孫作對,但不過是一介女子,卓王孫怎忍這樣折磨她?難道是因為自己的觸犯,他就要遷怒於無辜者麼?
楊逸之用力抱緊她,以免她無謂的掙扎繼續傷害自己:“別動,我幫你取走它。”
公主雖然神志還未恢復,卻似乎從他的擁抱中感到了寧靜,漸漸停止了動作。
當楊逸之拂開她臉上的散發和血汙時,卻不禁一怔。
那是一張與相思頗為相似的臉!
與鬼藏忍術不同,此生未了蠱只能改變人的相貌,而不是形體。此刻,此生未了蠱的力量消退,她的容貌看上去和相思只有七八分的相似。
卻還是禁不住楊逸之感到震驚。
他震驚的是卓王孫的殘忍。他竟然在新婚之夜,強行將他的新娘變為另一個女子,這是怎樣的羞辱?而這枚此生未了蠱,是秋璇離開時留給他的。緣已盡,情未了,此生未了,留待來生。楊逸之本以為,他會好好珍惜,但他竟將它用在這種地方!
他不禁握緊了雙拳,這個男子真的已是心如鐵石,無可救藥了麼?
公主呻吟一聲,再度昏迷過去。
他咬了咬牙,凝聚起風月之力,劍氣如縷,循著蠱蟲的觸鬚輕輕探入,將那枚此生未了蠱緩緩拔出,扔在一邊,又撕下床單,包紮好公主胸前的傷口。
他將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輕輕擦去她臉上的血汙。看著她的唿吸平靜下來,容顏也一點點恢復原樣,楊逸之嘆了口氣,就要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