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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詞。這個詞給了她希望。

爸爸是在想辦法。爸爸對媽媽說:“我們得想個辦法。”這辦法已經有了,它在那裡,人人心裡都明白。這是唯一可以使妞妞擺脫疼痛的辦法。這個辦法將使她再也不會被磕著,同時再也不會有音樂了。妞妞哪裡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所謂辦法,她的好爸爸竟會想出這樣的辦法。

妞妞站在床上,雙手緊貼牆壁,屏息合目,一動不動。無論誰叫她,她都不理,抱她,她都不讓。

一會兒,她自個兒躺下,仍然不讓人碰她動她,像在使勁兒。

“妞妞,是不是要拉臭臭?”雨兒問。

她仍不吱聲。雨兒要給她上開塞露,她哭拒。三天前,雨兒給她上了開塞露,很費勁地從她肛門裡摳出一個帶血的屎塊。她不願再受這個罪,於是自己使勁兒,終於靠自己的力量拉出了一塊硬屎。

這些天來,由於口腔內病變,吞嚥困難,她只吃牛奶、酸奶和豆沙,造成了大便乾結和排便困難。其實,她還是有食慾的。有一回,我們吃飯,她聽見碗筷聲,聞到菜香,便說:“吃扁豆,妞妞也要吃扁豆。”雨兒趕緊把扁豆剁碎,拌在糊裡喂她,可她吃一口就不要了。她的有病的咽喉已經不能接受哪怕是剁碎的蔬菜。

但是,妞妞想吃,什麼都想吃。“吃瓜子。”她要求。過去爺爺經常剝瓜子給她吃,她很愛吃,病中又想了起來。又乾又硬的瓜子,她的咽喉怎麼受得了?我只好把瓜子放進自己嘴裡,咀嚼成糜,然後喂她。沒想到她愛吃極了,不停地說:“還吃,還吃。”我靈機一動,把蔬菜、筍片、瘦肉都咀嚼成糜喂她,她也都愛吃。我們一直很注意她的飲食衛生,但現在還有什麼可忌諱的呢,她的生命已經短促得不可能從我這裡感染任何疾病了。

“還吃,還吃,還吃……”我擔負起了給妞妞餵食的工作,陶醉於她這一聲聲富有節奏的呼喚,這如歌的呼喚證明她依然熱愛人間的一切享受。她在世上本該還有許多享受,但都來不及得到了。

我的方法很快見效。兩天後的傍晚,她坐在我的腿上,我照例吐脯喂她,吃了好些蘑菇。“不要了。”她說,接著閉目用力,我也不由自主地屏息配合。她拉得很艱難,一定感到疼痛,不時哭喊:“拉——不拉——拉——不拉!”終於成功了,拉出許多先硬後軟的屎來。

妞妞醒了,在和雨兒說話:“燙奶奶給妞妞吃。”我坐在書房裡,豎起耳朵聽她的嬌嫩的話音。這種時候,我的心總是疼得厲害,鮮明地感覺到這個招人疼愛不已的小生命正在離我遠去,不久以後,那間屋子將不再傳出可愛的童語。

有人開寓所的門。我聽見妞妞說:“開門。”接著是雨兒的歌聲:“小羊兒乖乖,把門兒開開。”接著又是妞妞的嗓音:“快點兒開開,讓媽媽進來。”

我已經悄悄站在她們的屋門口。妞妞正在玩一隻小球和一隻小圓盒。她把小球塞進圓盒,用手擋住圓盒開口的一面,搖晃起來,欣賞小球滾動的聲音。球滾落了,雨兒“啊”了一聲,妞妞馬上說:“珍珍乾的呀!”雨兒問:“是不是妞妞乾的?”她答:“不是。”想了想,補充說:“媽媽乾的呀!”

阿珍進屋,抱起她。她說:“找爸爸去。”然後又加上一句:“看爸爸幹嗎呢。”我笑了,開口應道:“爸爸在看妞妞幹嗎呢。”我抱她去琴房,在走廊上絆了一下。她罵道:“他媽——的!”告訴我:“罵人了。”我問:“誰罵人?”答:“妞妞罵人。”問:“怎麼辦?”答:“打小屁屁。”我在她屁股上拍了三下,她不滿足,說:“還打。”

在鋼琴前坐下,彈了兩支老曲子。她又點《小機靈》,立刻想起來了,說:“爸爸不會彈。”我問:“爸爸笨不笨?”答:“笨,笨極了。”

她坐在我懷裡,右眼奇大,說明眼內腫瘤已經死灰復燃。病灶正在勢如破竹地朝各個方向擴充套件,頭顱後側、右眼上方都出現了硬性隆起。鼻咽腔病變使她流涕不斷,因為疼,她不讓擦臉,鼻下結了厚厚的涕痂。她必定很難受,但依然乖乖地坐在我懷裡,打起精神和我玩。這麼好的妞妞,都怪我不早下決心治療,使她落到今天的地步。

“是的,爸爸笨極了。”我含淚說。

半夜,妞妞不斷哭醒,在阿珍懷裡哀哀切切地說:“找爸爸。”她的哭聲真是牽動我的心呵,無論睡著醒著,我總聽見。她在我懷裡漸漸入睡了,還說了句夢話:“爸爸疼妞妞哭。”一會兒,又突然懊傷地說了句:“音樂沒了!”我忙開啟音響,她立刻又睡著。就是放不下,只要我有放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