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的啟示僅次於《聖經》,所以她們全都問起南方人家養的用來追逐逃跑奴隸的那種獵狗。而且她們根本不相信她所說的她有生以來只見過一隻獵狗,而且是一隻溫和的小狗,並非色惡寵大的猛犬。他們還想看看農場主用來在奴隸臉上列印記的那種可怕的烙鐵和用來打死奴隸的有九根皮條的鞭子。思嘉覺得她們對於納奴隸為妾的問題表現出來的極大興趣,實在十分庸俗和沒有教養。尤其當她看到北方佬軍隊在亞特蘭大定居以後黑白混血嬰兒大量增加時,更是十分憎恨。
聽到這類帶有偏見的無知言論,亞特蘭大無論哪一個女人都會氣得要命,但思嘉卻設法忍受,她所以忍得住,是因為她們在她內心引起的鄙視多於憤怒。他們畢竟是北方佬,誰也不會指望北方佬幹出什麼好事,說出什麼好話來。因此,他們所表現的對於她的國家和人民及其輪理道德的種種輕率的侮辱,都始終未能深深地觸動她,只不過從她心上輕輕擦過,引起一種很好地掩藏起來的輕視和譏笑,直到發生了一件叫做怒不可遏的事情為止。這件事向她表明,如果她需要什麼表明的話,那就是南北之間的鴻溝有多麼寬闊,而且要想跨越這道鴻溝是完全不可能的。
一天下午,她與彼得大叔趕車回家,經過一家住著三家北方佬軍官的房子,這些軍官正在用思嘉的木料蓋自己的住宅。她驅車經過時,三個軍官的妻子正好都站在門口,她們向她招手,請她把車停下來。她們出來,跑到她的馬車旁邊同她招呼,那口音又一次使她覺得,對於北方佬,除了他們那種聲調之外,似乎什麼都可以原諒了。
“我正想見你呢,肯尼迪太太,〃一個緬因州來的瘦高個女人說。〃我想從你那裡瞭解一點關於這個愚昧城市的情況。〃思嘉懷著理所當然的鄙視吞下了這種對亞特蘭大的侮辱,勉強裝出一副笑容。
“要我告訴你些什麼呢?”
“我的保姆布里奇特回北方去了。她說她在這些她稱為'黑魔'的人當中再也無法待下去了。孩子們現在成天纏得我心煩意亂,請告訴我,怎樣才能再找到一個保姆。我不知道到哪裡去找呀。〃“這並不難,〃思嘉說著,笑起來。〃如果你能找到一個剛從農村來的還沒有被'自由人局'寵壞的黑人,你就會有一個最好的僕人了。你就站在這裡,站在你家門口,詢問每一個經過這裡的黑女人,我保證——〃那三個女人氣得大聲叫喊起來。
“你以為我會放心將我的孩子交給一個黑鬼嗎?”緬因州的女人喊道。〃我是要一個愛爾蘭的好姑娘呀。〃“我恐怕你在亞特蘭大是找不到愛爾蘭僕人的了,”思嘉冷冷地回答說。〃我自己就從未見過一個白種僕人,我家也想要,而且,〃她忍不住在話裡略帶譏設的聲調,〃我可以向你保證,黑人並不會吃人,倒是很值得依賴的。〃“天哪,這怎麼行!我家裡可不能用黑人。怎麼能這樣想呀!〃“我連看都不要看,怎麼還能相信他們呢,至於讓他們帶我的孩子。……〃思嘉想起嬤嬤那雙親切而粗糙的手,那雙由於伺候愛輪、她自己和韋德而變得難看的手。這幫陌生人對於黑人的手能知道什麼,她們哪裡會明白黑人的手多麼可貴,多麼令人鼓舞,多麼準確無誤地懂得怎樣去撫慰人、體貼人和溫暖人,她想到這裡輕輕地笑了笑。
“真奇怪,你們怎麼會這樣想呢。不正是你們大家把他們解放了嗎?〃“天哪,可不是我呀,親愛的,〃緬因州女人笑著說。〃上個月我來南方之前,還從沒見過一個黑人呢,而且也不想再見另外一個了。他們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我可不能信任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思嘉早就覺得彼得大叔在急促喘氣了,他坐得筆挺,兩眼緊緊盯著馬耳朵。這時那個緬因州的女人突然大笑起來,指著彼得大叔給她的同樣看,這促使思嘉更加註意彼得的神情了。
“看那個老黑鬼,像只癩癩蛤蟆似的,氣得鼓鼓的,〃她格格地笑著。
“我敢斷定他就是你家的一個老寶貝吧,是嗎,你們南方人壓根兒不懂得怎樣對待黑鬼。你們把他們都寵壞了。〃彼得倒怞了一口氣,眉頭皺得更緊了,但兩眼仍直勾勾地朝前看。他這一生還沒有被一個白人叫過〃黑鬼。〃其他黑人倒是這樣叫過他,可從來沒有白人這樣叫過。至於被看做〃難以信任〃和稱為〃老寶貝,〃對於他這個漢密爾頓家多年來的莊嚴樁石更是從來沒有過的。
思嘉儘管沒有看見但卻感覺得到,由於自尊心受到傷害的那個黑下巴開始在顫動,她不禁怒火滿腔。這些女人貶低過南方的軍隊,濫過戴維斯總統,並且誣陷南方人虐待和殘殺他們的奴隸,這些思嘉都帶著默默的輕蔑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