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她就是懷著那樣的憧憬,走進了韓家,尋找自己的歸宿。“張三李四滿街走,誰是你情郎?”她想起新月在住院期間反覆背誦的臺詞,“情人佳節就在明天,我要一早起身,梳洗齊整到你窗前,來做你的戀人。他下了床披了衣裳,他開了房門;她進去時是個女郎,出來變了婦人……”是的,一番熱鬧之後,她“變了婦人”,她的童貞,她的心,她的命運,她的一切,都交付給了韓天星,天星就是她的戀人,她的如意郎君。從今以後,她要全心全意地愛他,和他共同生活,生兒育女,白頭偕老。現在,他正走在她的前面,隔著兩三步的距離。她回味著,東廂房裡並不像拜倫筆下的海上小島那樣迴盪著天涯牧歌,韓天星也不像唐璜那樣充滿柔情,但這就不是愛嗎?也是吧?現實生活是千變萬化的,恐怕愛情也不止是一種規格,前面的這個倔小子,也有他的可愛之處呢,新月不是說嗎,“他要是跟你好,就把心掏給你!”是的,陳淑彥相信,瞧天星那個樣兒,跟自己的妻子走在一塊兒,還害臊呢,一看就是個過去從沒搞過物件、從沒接觸過女性的老實人!
陳淑彥看著丈夫那梗著脖子、耷拉著腦袋的背影,不禁撲哧一聲笑了。
“你,樂什麼?”天星頭也不回地問了一聲。
“樂你那傻樣兒!”陳淑彥說,“你跑那麼快乾嗎?人家又不會吃了你!”
天星就放慢了速度,讓她跟上來。他不傻,聽得出來妻子的話是甜的,所謂“人家”就是指她自己,她當然不會吃了他,她是不願意這麼像路人似的離得老遠地走,想捱得近點兒,慢慢兒地走著,聊著,像一對兒“情侶”。可是天星覺得不好意思,這一帶離他的廠子不遠,有些同事也住在附近,他怕被人家看見。其實,昨天的婚禮,廠子裡來了不少同事,這明媒正娶的兩口子還怕人家看嗎?他還是覺得有些怕,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咳,你也不跟人家說句話?就跟不認得似的!”陳淑彥跟上他,瞅瞅這個“徐庶進曹營”的檸種。
天星訕訕地笑了,他不是不想答理妻子,淑彥對他好,對他真,他心裡都知道,就是嘴裡不會表示溫存。“說……說什麼?你說吧!”
陳淑彥等來的卻是這麼一句開場白,什麼甜言蜜語也就很難跟他說了。但她知道丈夫的秉性,她不能跟他比著犯“擰”,就主動找話兒說:“咳,你看過……”剛說了一半兒,就又停住了。她本來想問天星:你看過拜倫的詩嗎?看過莎士比亞的劇本嗎?可是一想,自己剛從新月那兒夏來的那點兒東西,還似懂非懂,天星未必比她知道得更多,就想了想,臨時換了個內容:“你看過《梁山伯與祝英臺》那個電影嗎?”
天星心裡一動,他平時很少看電影,但這部電影他卻是看過的,是和容桂芳一塊兒看的。那是在去年夏天,他們正在熱戀之中,容桂芳買的票,在“蟾宮”電影院看的,有意找了個離家、離廠子都很遠的地方,怕碰見熟人。看完了電影,容桂芳還一路跟他說起來沒完:“電影裡的那句詞兒,記得不?‘梁山伯與祝英臺,前世姻緣配攏來’,咱倆就是這樣兒,前世的姻緣,命中註定讓我碰上你,就是兩人變成蝴蝶兒也不分開!……”那話說得多好聽!可是人心變得快啊,他辛辛苦苦從張家口買回了羊,等著容桂芳來過年,而她卻突然冷淡了,不來了,不明不白地撤退了,把過去說過的話也忘了!……現在,韓天星離開了容桂芳也娶上了媳婦,婚也結了,門也回了,他賭了這一口氣,過去受的屈辱似乎也已經雪洗了,他也就不願意再想起那個負心的容桂芳了,平時在廠子裡見面兒都不說話,就像根本不認識那個人,要把和那個人有關的一切記憶全忘掉!可是,偏偏陳淑彥今天問起那部電影,已經忘了的事兒就又翻騰起來了,這使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他不想讓陳淑彥知道在她之前還有一個容桂芳,甚至覺得自己在結婚之前和別人搞過物件就是對不起妻子,但那又是沒法子抹掉的事兒!這個老實人臉紅了,“看過,怎麼了?”他問,似乎在擔心妻子看破了他心中的隱秘。
“怎麼了?你說怎麼了?”陳淑彥笑笑說,她並不知道天星為什麼臉紅,更不知道容桂芳的半點兒影子,只是覺得自己的丈夫太老實,老實得近乎傻,“瞧你那個樣兒,就是個傻梁山伯,十八相送,人家跟他說了一路,他全不明白!”
天星憨笑著說:“你瞎扯什麼?閒心倒不小!”
“我忙了二十一年,難得歇這三天婚假,倒真想閒一閒!”陳淑彥說,“哎,咱倆上公園逛逛去呀?”
“逛公園?”天星遲疑地站住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