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你盯著它使勁兒看,往往有種越看越不認識、越看越奇怪的感覺。
戚少商最後一場戲是跟英綠荷的對手,原本他只需要懶洋洋地依著馬車,給自私善妒又愛他愛得卑微可憐的女二號抱一抱、吻一下,在她離去時對著她的背影來一個滿不在乎的微笑就好,然而實拍與設想之間又出現了偏差。
戚少商在英綠荷吻上來的時候突然偏了一下頭,躲開了。
現場所有人都默默地想,臥槽這也太不給面子了。
而導演卻沒有立刻叫cut。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間為什麼沒喊停,於是最後只好勉為其難地將之歸結於自己的直覺,那是敏銳的透徹的具有前瞻性和洞察力的電影直覺,而他這個導演註定就是為電影而生的。
英綠荷在戚少商躲開的時候只差那麼一丁點兒就爆了粗口,他倆的對手戲一半都在因特拉肯,這兩天他的心不在焉總讓她有一種根本不被放在眼裡的感覺,忒讓人搓火,現在居然還敢躲,老孃比較吃虧才對吧?特麼的能有點兒專業精神嗎?
後來她也很慶幸自己當時沒那麼做,從而留下了這部戲裡自己最為滿意的一個鏡頭。雖然在浩如煙海的光影世界裡,這部片子本身都不值一哂,何況其中一個鏡頭而已,但於她個人而言,卻是難得值得反覆品味與珍藏的作品。
其實她也跟導演一樣,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就沒有當場翻臉,然後也同樣得意洋洋地認為這是自己作為演員的直覺,以及帶對手入戲、激發其創造力的魅力和能力。
戚少商歪頭躲開了英綠荷的吻,拉開一點距離,卻認真、安靜地與她對視了幾秒,伸手似是要撫摸她的臉龐,卻只是指尖若有若無地觸碰到,然後他輕輕擁抱了她,薄唇在她髮際淺淺地碰了一碰,最後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淡然一笑。
這個女人正在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終結,為他而死。她知道他不愛她,或者不是最愛她,她嫉妒她憤怒她憎恨,為此她出賣了姐妹、背叛了組織、埋葬了驕傲,卻仍然得不到他一顆完整的真心。她知道他在利用自己,卻還是捨不得眼睜睜看他去死,因為她相信他那總是滿不在乎的微笑裡的一分真心。
Younger是個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他喜歡自由,和享受這世上一切美好舒適的東西,包括情和欲。他可能有一個最愛的女人,但沒有什麼比他自己更重要。他英俊又迷人,只需要在那裡微笑,就會有無數被他迷倒的男男女女主動送上門來,他從來不懂得珍惜。
這個女人痴纏了他好幾年,他早已不勝其煩,如今她要為他去死,他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她知道他不愛她,他也知道她知道,所以能怪誰呢,當然不是他的錯,兩廂情願而已。他下意識地躲開她的親吻,卻突然感到一絲不忍,於是他認認真真地凝視她擁抱她,在這一刻想要記住這個為他放棄生命的女人,儘管也許只能記住幾個月、幾周。他知道自己沒心肝,但並不惡毒。
戚少商改了戲,也講不出什麼特別,然而莫名的整個氛圍都不一樣了,那是陽光下的陰影,夜空中的煙花,由傷感落寞織就的燦爛。
明媚憂傷並不總是裝逼可笑的,由一百八十公分的好看男人來演繹的時候,不但美,還可以美得很天然。視覺動物的天性。
誠然,這場戲並不能影響整部影片,但這個鏡頭無疑很棒,連現場感染力都如此之強。三高黃喊了cut之後,很多工作人員都情不自禁鼓起掌來,可導演一直沒說話,若有所思地摸下巴。
三高黃沒打算讓Younger有多麼豐富的內心,他只需要在陽光下微笑、騎在機車上被風揚起髮絲、舉槍時永遠又帥又有型就好了。但是這一分鐘演下來,Younger就完全不同了,再也不單純是商業片裡一個臉譜化的花瓶男。正因為本來統共就沒有幾組戲,所以每一個鏡頭、每一個細節都有可能改變這個人物。
其實三高黃沒說話,不代表不認可,相反單獨拉出來看他非常滿意。但他不能只看這一個鏡頭,作為導演,他必須放眼整體,掌控全域性,他要考慮他還能不能控制這個角色,要出彩、又不能前後脫節、喧賓奪主。
後來他擺擺手,“收工。”
後來這個鏡頭如預期的一樣並沒帶來什麼扭轉乾坤的效用,但卻在觀影群體中引起了不少的關注,成為關於本片的熱門話題之一。戚少商想想,也覺得這個角色總算不是太糟。
婉約派說,心都化了。
豪放派說,老孃好喜歡他的眼神兒啊啊啊啊啊。
文藝派說,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