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唱越高興,眉毛都飛了起來,彷彿在跳舞。
桑桑本來沒有什麼反應,但一路聽他唱著這句歌,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沉鬱地彷彿被露水打溼了臉頰。
這樣的情形持續時間長了,寧缺再如何遲鈍,也終於注意到她的不悅,湊到前面看著她的眼睛,不解問道:“怎麼了?”
桑桑說道:“我不喜歡被人稱為黑豬。”
寧缺這才反應過來,忍住發笑的衝動,說道:“你現在生的這般白,怎麼會是在說你?別這麼多心好不好。”
桑桑說道:“就是因為你還想著以前的黑,所以我不高興。”
這樣因為曲子發生的誤會,終究只是旅途中的小插曲,二人騎著大黑馬一路東來,見滿野油菜花,看色彩鮮豔的農宅,終於到了長安城前。
雄城入雲,壯闊無雙。
多年前他們自渭城南歸,看到這座雄城的時候,曾經生出很多感慨,而現在他們則很平靜,因為他們在這裡生活過很長時間。
寧缺的內心其實還是有些激動,因為他帶著昊天回家了。
“我沒有說過要進城。”
桑桑的這句話就像是盆冰水,把他淋了個透心涼。
他想了想後說道:“我確實沒有道理要求你進城。”
昊天降臨人間,如果說有什麼能夠威脅到她安全的存在,那麼便是長安城裡的驚神陣,哪怕是殘缺的驚神陣,也讓她感覺警惕。
來到官道旁的離亭裡,看著遠處的雄城,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如果這裡不是這場旅行的終點,那麼哪裡是?”
桑桑說道:“如果這是你旅行的終點,那麼你可以離開。”
寧缺沉默不語,直到回到長安城前,他才明白這場昊天與人間的戰爭,遠遠還沒有到結束的時候,旅行還將繼續。
他可以用自殺來威脅她,要求她必須跟著自己進長安城,但他不想這樣做,因為這樣做沒有意義,那並不代表勝利。
桑桑自己願意走進長安城的那一天,才是勝利的那一天。
離亭距城有十里。
寧缺看著十里外,彷彿能夠看到古舊的青磚城牆,然後他看到城門緩緩開啟,一名書生牽著個少年走了出來。
在溫暖春日依然穿著棉襖的,自然是大師兄。
書院守國,大師兄牽著的少年,自然便是如今的大唐天子。
少年皇帝容顏清俊,眼眸極正,此時卻有些疑惑。
“老師,我們為什麼要出宮來這裡?”
大師兄溫和說道:“我帶你來見兩個人。”
少年皇帝向官道遠方望去,沒有看到任何身影,他知道從十天前開始,長安城便開始全面戒嚴,昨夜開始更是城門緊閉,嚴禁任何人出入。
“老師,我們要看的人是誰……和這些天宮裡的緊張氣氛有關係嗎?來的人是敵人?是道門的敵人還是金帳王庭的國師?”
大師兄微笑說道:“那是兩個很有趣的人,其中那名女子正在學習如何成為人類,或者學習怎樣拒絕成為人類,而那個男子要做的事情更加困難一些,他要讓她喜歡上成為人類並且教她如何變成人類。”
想著皇宮裡的那些傳言,少年皇帝隱約聽懂了,神情變得有些緊張不安,下意識裡握緊了老師的手掌,說道:“小師叔回來了?”
大師兄說道:“是的,你的小師叔回來了,你的父親母親,把這座長安城和這個國家都託付給了他,而他從來不會令任何人失望,他把自己的生命和珍視甚於生命的東西都暫時拋到了腦後,在拼命地努力。”
少年皇帝抽出手,對著遠方鄭重行禮。
大師兄看著離亭,默默想著:“小師弟,我把陛下帶來給你看一眼,長安如昨,勿念,凡事盡力便好,莫勉強,莫違本心。”
他牽著少年皇帝的手走回城內。
城門沒有就此關閉,數十名青衣青褲的青皮漢子,用極結實的繩子,把一輛黑色車廂從門裡拉了出來,顯得非常吃力。
過了很長時間,黑色車廂才被拖到離亭前。
齊四爺帶著數十名魚龍幫裡的兄弟,對著亭下的桑桑跪下磕了個響頭,然後看著寧缺笑了笑,轉身向長安城走去。
曾靜大學士夫婦原來也在人群中。
曾靜夫人走到離亭裡,看著桑桑的背影,情緒非常複雜,怎麼也無法把這個負手而立的高大女子和女兒聯絡起來。
寧缺對桑桑說道:“俗世塵緣,你總有些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