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息贏風仗著外功強悍得以脫逃,近百門徒同去劍南,歸來的卻只有寥寥十人不到,其中包括常年不見的兒子,息少淵。
自小到大,那個孩子總是默默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怯生生看著,他知道,兒子不過是想讓他抱一抱讚揚幾句,可他既沒有時間也沒有那個心思,曾經妻子還在世的時候他多少有絲牽掛寄託,妻子死後,再無親情之感。
息少淵對他來說,不過是因著血緣關係可以被無限次使用的特別棋子罷了,在他謀天下的棋局之中。
然而息贏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身後沉默數年的那個孩子竟成長到足以戰勝他的地步,並且在他最為關鍵的一刻,為了毫無干係的外人而背叛。連親生骨肉都會離他而去,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唯有權力,唯有天下!
“爹,就算你坐擁半壁江山,又能得到什麼?”
“生殺予奪的權力,凌駕人上的尊嚴,還有,看所有人跪拜於腳下的感覺。”
毫無親情可言的冰冷對話過後,他再也沒有兒子的訊息。
面對人越來越少的庭院,息贏風狂笑不止,看吧,當他身敗名裂的時候沒人會留下來,人本來就是自私而冷漠的,無一例外。就算體內流著他的血又如何?一樣棄他而去,這就是他的兒子,他的親生骨肉。
幸好他還沒輸,狂妄自大的破月閣閣主正陷入愚蠢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而他手中還有兩顆棋子未動,最後究竟是誰為王者誰為敗寇,來日方長,何必心急?
“韋墨焰,你不是重視她勝過一切嗎?我倒要看看,江山,紅顏,你究竟會選擇哪個。”
山巒如黛,從焉支山望去竟是綿延到最南邊的天際,在那裡,江南碎雪中又將醞釀一場滔天陰謀,繼續把亂世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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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臘月初七了,蘭陵城內喜氣正濃,街上車水馬龍如故,香坊秀樓未變,只是街頭巷尾少了幾道身影,曾經給蘭陵城帶來無數歡鬧的身影。
“相公最愛東市林家鋪子的柿餅,上次因為沒有買到還失落了許久,這次一定要多買些。對了,還有連山老闆親手釀的女兒紅,好幾次他和息公子都為了搶酒灑滿身滿地,如今雖不應季,大概也能要來三兩杯吧。”走在街市上的長裾女子自顧自唸叨著,小臂上挎著竹籃,裡面糕點水果一應俱全,沉甸甸壓在一疊黃紙上面。
“雲姑娘,你別這樣,蕭白看見會難受的。”旁邊衣衫華麗的少女眼圈一紅,提到那個名字時又不爭氣地噼裡啪啦落下淚水。
今天,是程蕭白頭七的日子。
據說逝者會在頭七這天回到家中,看眼心中掛念了卻紅塵,然後入輪迴,等轉生,再世為人。
從早上開始蓮施就不停祈禱,希望那個開朗善良的少年來世能修得一生安好,不要為情愛所苦,不要再與江湖牽連,哪怕貧窮勞累也好過抱憾而去,不得享天倫之樂。
“蓮施,你說相公會回來看我嗎?他會不會恨我,會不會連最後一面都不肯相見,把我的壞我的罪記掛三生三世,輪迴後再見面便是敵人……”雲衣容停下腳步,目光有些呆滯。她本以為可以偽裝成最無辜的人騙他溫柔相待,卻不曾發覺,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他的潔淨透明並非來自愚昧,而是來自寬容一切的善念,就連蛇蠍般的她都可原諒。
蕭白於她從無半分虧待,極盡溫柔,即便明知她心有所屬。
這輩子欠他的,竟是還不上了。
頭七之夜,親眷本該回避,可程家少夫人執意要在靈位前守候,她說,相公一定會來見她的。那樣痴痴的女子反而博取了眾人的同情,家丁婢女們無聲無息默默退去,把空蕩的靈堂院落留給不知是否能再度相見的兩人。畢竟人鬼殊途,陰陽永隔,就算見了也不過徒增悲傷而已。
“相公,衣容從不信鬼神之事,可如今去巴不得都是真的,便是你不再認我也好,衣容只想見你一面,親口說聲對不起。”想起往日種種溫存,又一次潸然淚下,“我總認為是蒼天負我,家破人亡又慘遭橫禍,直到遇見你方知原來衣容此生如此幸福,竟能得相公你垂憐珍惜。”
堂外樹梢被風吹動,簌簌作響,雲衣容抬起頭,泛泛淚光中有什麼正在改變。
時光不會逆流,指間砂逝去便再尋不見,她能得人真愛的日子結束了,從此人生不再為誰羈絆煩擾,這條殘命活下去的意義只有一個,報仇。
向帶來所有災難的紅弦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