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心臟在胸腔中加快的跳動,血液在體內衝撞的執行。悄悄的,他斜過眼睛去窺探她的桌面,一雙白皙的手,纖長而細緻的手指,正翻開那本厚厚的西洋文學史。收回了視線,他埋頭在自己的地質學中。但,他知道,他那份平靜的閱讀情緒再也不存在了。
低著頭──他始終不敢抬起頭來。他的目光在她與他的桌面之間巡逡,看著她平靜的、輕輕的翻弄著書頁,他生出一種嫉妒的情緒,妒嫉她的平靜和安詳。從桌子旁邊看過去,可以看到她淺藍的衣服,和那緊倚著桌子的身子。他不安的蠕動了一下,用紅筆在書本上胡亂的勾劃──有一天,或者有一天,他會鼓起勇氣來和她說話,但是,不是今天,今天還不行!他衡量著他們之間的距離﹔一尺半或兩尺,可是這已經比兩個星球間的距離更遠,他想﹔有一天,他會衝過這段距離,終有一天!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幾世紀,或者只是一剎那。有個黑影投在桌面上,投在他和她之間的桌面上,他抬起頭,是的,又是那個漂亮的男孩子!高高的個子,微褐的面板,含笑的眼睛和嘴角,過分漂亮的鼻子和英挺的眉毛。是的,又是這漂亮的男孩子,太漂亮了一些,漂亮得使人不舒服。
“嗨!”男人輕聲說,不是對他,是對她。
“嗨!”她在回答,輕輕的、柔柔的,柔得像聲音裡都含著水,可以淹沒任何一個人。
“看完了沒有?”男的問。
“差不多了。”
“已經快十二點了。”
“是嗎?”
“吃中飯去?怎樣?”
沒有聽到她回答,但他可以憑第六感知道她在微笑,默許的微笑。那漂亮的角色開始幫助她收拾桌上的書和筆記本,椅子響了,她站起身來。他可以看到那裹在藍色衣服中的纖巧的身子離開書桌。拉開椅子的聲音在他心臟上留下一道刺痛的傷痕。桌上的黑影移開了,身邊的衣服“□□”聲和腳步聲開始響了,他抬起頭去看她,不相信她真的要走了。於是,像觸電般,他接觸到一對大大的、黑色的眸子。她正無意識的俯視著他,那對黑色眸子清亮溫柔,像兩顆浸在深深的、黑色潭水中的星光,透出夢似的光芒,迷迷濛濛的從他臉上輕輕悄悄的掠過。他屏住了呼吸,脈搏靜止,時間在一剎那間停住。於是,他看到她走開,那漂亮的角色迎了過去,他們並肩走出了圖書館。她小小的、黑髮的頭微微的偏向那男人,似乎在說著什麼,那男人正嘗試把手圍在她纖巧的腰上。
收回了視線,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地質學黯然無光的躺在桌子上,書頁上佈滿了亂七八糟的紅色線條。圖書館寂寞得使人發慌。隨手翻弄著書頁,他可以聽到自己心臟沉重的跳動聲。書頁裡充滿黑色的眸子,幾千幾萬的、大大的、溫柔的、像一顆顆水霧裡的寒星,對他四面八方的包圍了過來。
“有一天,”他迷糊的想著:“我會代替那個漂亮的男孩子,終有一天!”靠進椅子裡,他靜靜的等待著,等待明天早點來臨,他又可以在圖書館裡等候她。或者有幸,能再接觸一次她那黑色的眸子,又或者有幸,明天竟會成為那個神奇的“有一天”!雖然,這個“又或者有幸”,是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東西,但它總站在他前面,總代表著一份光、熱和希望。
第二天,他又準時坐在那兒,聽著那“□□”的衣服聲、輕巧的腳步聲,望著那白皙而纖長的手指,聞著那淡淡的幽香,然後心跳的去搜尋那對黑色的眸子,直到那漂亮的男孩子過來,把她迎出圖書館,帶走屬於她的一切﹔衣聲、人影、幽香、和那夢般的黑眸。剩下的,只是空洞的圖書館,空洞的他,和一份空洞的希望。第三天,第四天,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日子千篇一律的過去,依然是等待著、希望著﹔依然是心跳、緊張﹔依然只剩下空洞和迷惑。他幾乎相信歲月是不變的,日子是同一個復版印刷機裡印出來的。但有一天,情況卻有些變動了。
那天,當他和平時一樣走進圖書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竟先他而來,正靜靜的坐在她的老位子上。抑制住自己的心跳,他對她的方向走過去。突然間,她抬起頭來,那對大而黑的眸子正正的望著他,他又感到室息、緊張、和呼吸急迫。好容易,他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手忙腳亂的把書本堆在桌子上,就在坐下來的一剎那,他覺得她正溫柔的看著他,她的臉上似乎浮著個美好的微笑。但,當他鼓足勇氣去捕捉那對黑眸時,那兩顆黑夜的星星卻迅速的溜跑了。他深吸了口氣,開啟書本,正襟危坐。可是,他的第六感卻在告訴他,那對黑眼睛又對他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