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只得微笑道:“不過是他臨走的時候。”
為什麼借用小康小姐的事——至少用了一半,沒說強姦的話——她自己也覺得這裡面的心理不堪深究,但是她認為這是比比能接受的限度。
“那多不值得。”比比說。
是說沒機會享受性的快樂。比比又從書上看來的,說過“不結婚還是不要有性經驗,一旦有過,就有這需要,反而煩惱。”她相信婚前的貞操,但是非得有這一套理論的支援,不然就像是她向現實低頭,因為中國人印度人不跟非處女結婚。
九莉也是這樣告訴燕山。
他怔了怔,輕聲道:“這不是‘獻身’?”
她心裡一陣憎惡的痙攣,板住了沒露出來。
燕山微笑道:“他好像很有支配你的能力。”
“上次看見他的時候,覺得完全兩樣了,連手都沒握過。”
嚴格的說來,也是沒握過手。
“一根汗毛都不能讓他碰。”他突然說,聲音很大。
她一面忍著笑,也覺得感動。
默然片刻,燕山又道:“你大概是喜歡老的人。”
他們至少生活過。她喜歡人生。
那天他走後她寫了封簡訊給之雍。一直拖延到現在,也是因為這時候跟他斷掉總像是不義。當然這次還了他的錢又好些。
燕山來了,她把信微笑遞給他道:“我不過給你看,與你沒關係,我早就要寫了。”免得他以為要他負責。
雖然這麼說,究竟不免受他的影響。昨天告訴他他們感情破裂的原因,燕山冷笑道:“原來是為了吃醋。”因此她信上寫道:“我並不是為了你那些女人,而是因為跟你在一起永遠不會有幸福。”本來中間還要再加上兩句:“沒有她們也會有別人,我不能與半個人類為敵。”但是末句有點像氣話,反而不夠認真。算了,反正是這麼回事,還去推敲些什麼。
這封信還沒寄到,她收到之雍兩封信,像是收到死了的人的信,心裡非常難受。
此後他又寫了兩封長信給比比:“她是以她的全生命來愛我的,但是她現在叫我永遠不要再寫信給她了……”
比比一臉為難的神氣。“這叫我怎麼樣?”
“你交了給我你的責任就完了。”
然後她輾轉聽見說邵家嚇得搬了家,之雍也離開了那小城,這次大概不敢再回鄉下,本來一直兩頭跑。
“當我會去告密。”她鼻子裡哼了一聲向自己說。
緒哥哥給楚娣來信,提起乃德翠華夫婦:“聽說二表叔的太太到他們大房去,跟他姪子說:‘從前打官司,要不是你二叔站到這邊來,你們官司未必打贏。現在你二叔為難,你就給他個房間住,你們也不在乎此。’他姪子就騰出間房來給他們住,已經搬了去了。”
九莉想,她父親會一寒至此。以前一講起來,楚娣總是悄聲道:“他那煙是貴。”物價飛漲,跟鴉片的直線上漲還是不能比,又是兩個人對抽。但是後來也都戒了。
“你二叔有錢。”蕊秋總是說。
但是她那次回來,離婚前也一直跟他毫無接觸,不過為了家用大吵過兩次。別的錢上的事未見得知道。她在國外雖然有毓恆報告,究竟不過是個僕人,又不是親信。
九莉記得女傭們講起他與愛老三連日大賭賭輸了的時候臉上的恐懼。
她父親從來沒說過沒錢的話。當然不會說。那等於別人對人說“我其實沒有學問”,“我其實品行不好”。誰還理他?
對她從來不說沒錢給她出洋,寧可毆打禁閉。說了給人知道了——尤其不能讓翠華知道。不然也許不會這些年來都是恩愛夫妻,你哄著我,我哄著你。
卞家的一個表妹結婚,寄了請帖來。九莉只去觀禮,不預備去吃喜酒。在禮堂裡遇見南西。
南西笑道:“九莉你這珠子真好看。”
九莉笑道:“是二嬸給我的,”說著便解下那仿紫瑪瑙磁珠項圈,道:“送給南西阿姨。”她正欠南西夫婦一個不小的人情,儘管楊醫生那時候天天上門,治了兩三個月都是看在蕊秋面上。這項圈雖然不值錢,是件稀罕東西。
南西笑道:“不行不行,蕊秋給你的,怎麼能給人?”
“二嬸知道給了南西阿姨一定高興。”
再三說著,方才收下了。
九林不在上海,沒去吃喜酒。下一次他來了,跟九莉提起來。這表妹是中間靠後的一個女兒,所以姥姥不疼,爸爸不愛,從小為了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