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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對我非常好。看我生活不安定,她為了幫我維持家用,決定嫁給一個姓聞的木材商人,也是我們同鄉,人很好。”

九莉到他上海的住宅去看過他一次,見到秀男,俏麗白淨的方圓臉,微鬈的長頭髮披在背上,穿著件二藍布罩袍,看上去至多二十幾歲。那位聞先生剛巧也在,有點窘似的偏著身子鞠了一躬,穿著西裝,三十幾歲,臉上有點麻麻埃О'的,實在配不上她。

“她愛她叔叔。”九莉心裡想。

他講他給一個朋友信上說:“‘我跟盛九莉小姐,戀愛了。’”頓了頓,末了有點抗聲說。

她沒說什麼,心裡卻十分高興。她也恨不得要人知道。而且,這是宣傳。

她的腿倒不瘦,襪子上端露出的一塊更白膩。

他撫摸著這塊腿。“這樣好的人,可以讓我這樣親近。”

微風中棕櫚葉的手指。沙灘上的潮水,一道蜿蜒的白線往上爬,又往後退,幾乎是靜止的。她要它永遠繼續下去,讓她在這金色的永生裡再沉浸一會。

有一天又是這樣坐在他身上,忽然有什麼東西在座下鞭打她。她無法相信——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尾巴,包著絨布的警棍。看過的兩本淫書上也沒有,而且一時也聯絡不起來。應當立刻笑著跳起來,不予理會。但是還沒想到這一著,已經不打了。她也沒馬上從他膝蓋上溜下來,那太明顯。

那天后來她告訴他:“向璟寫了封信給我,罵你,叫我當心你。”她笑著說。

之雍略頓了頓,方道:“向璟這人還不錯,他對我也很瞭解,說我這樣手無寸金的人,還能有點作為,不容易。他說他不行了。”

他不相信她!她簡直不能相信。她有什麼動機,會對他說向璟的壞話?還是表示有人關心她,抬高自己的身份?她根本沒想通,但是也模糊的意識到之雍迷信他自己影響人的能力,不相信誰會背叛他。他對他的朋友都是佔有性的,一個也不肯放棄。

信就在書桌抽屜裡,先讚美了她那篇“小杰作”,然後叫她當心“這社會上有吃人的魔鬼。”當然沒指名說他,但是文姬也已經在說“現在外面都說你跟邵之雍非常接近。”

她沒拿給他看,她最怕使人覺得窘,何況是他,儘管她這是過慮。也許她也是不願正視他在這一點上有點瘋狂。

結果她找楚娣幫她寫,回了向璟一封客氣而不著邊際的信。

之雍回南京去了,來信說他照常看朋友,下棋,在清涼山上散步,但是“一切都不對了。……生命在你手裡像一條迸跳的魚,你又想抓住牠又嫌腥氣。”

她不怎麼喜歡這比喻,也許朦朧的聯想到那隻趕蒼蠅的老虎尾巴。

但是他這封長信寫得很得體,她拿給楚娣看,免得以為他們有什麼。

楚娣笑道:“你也該有封情書了。”

“我真喜歡紅綠燈。”過街的時候她向比比說。

“帶回去插在頭髮上吧。”比比說。

之雍再來上海,她向他說“我喜歡上海。有時候馬路邊上乾淨得隨時可以坐下來。”

之雍笑道:“唔。其實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不是?他說“有些高房子給人一種威脅”,不也是同樣的主觀?

“你倒是不給人自卑感。”他有次說。

他撳鈴她去開門,他笑道:“我每次來總覺得門裡有個人。”聽他的語氣彷彿有個女體附在門背後,連門都軟化了。她不大喜歡這樣想。

“你們這裡佈置得非常好,”他說。“我去過好些講究的地方,都不及這裡。”

她笑道:“這都是我母親跟三姑,跟我不相干。”

他稍稍吃了一驚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呢?”

深紫的洞窟,她想。任何濃烈的顏色她都喜歡,但是沒看見過有深紫的牆,除非是個舞廳。要個沒有回憶的顏色,回憶總有點悲哀。

她只帶笑輕聲說了聲“跟別的地方都兩樣。”

他有點擔心似的,沒問下去。

她覺得了,也有點輕微的反感,下意識的想著“已經預備找房子了?”

他說他還是最懷念他第一個妻子,死在鄉下的。他們是舊式婚姻,只相過一次親。

“我不喜歡戀愛,我喜歡結婚。”“我要跟你確定。”他把臉埋在她肩上說。

她不懂,不離婚怎麼結婚?她不想跟他提離婚的事,而且沒有錢根本辦不到。同時他這話也有點刺耳,也許她也有點戚覺到他所謂結婚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