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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是你的一面,”他說另一張。“這張是整個的人。”

雜誌上雖然印得不清楚,“我在看守所裡看見,也看得出你很高。”

他臨走她順手抽開書桌抽屜,把裝滿了畑蒂的信封拿給他看。他笑了。

他每次問“打攪了你寫東西吧?”她總是搖搖頭笑笑。

他發現她吃睡工作都在這間房裡,笑道:“你還是過的學生生活。”她也只微笑。

後來她說:“我不覺得窮是正常的。家裡窮,可以連吃隻水菓都成了道德問題。”

“你像我年青的時候一樣。那時候我在郵局做事,有人寄一本帖,我看了非常好,就留了下來。”

他愛過一個同鄉的“四小姐”,她要到日本留學,本來可以一塊去,“要四百塊錢——就是沒有。”他笑著說。

“我看見她這兩年的一張照片,也沒怎麼改變。穿著襯衫,長袴子。”他說。

他沒說她結了婚沒有,九莉也不忍問。她想大概一定早已結了婚了。

他除了講些生平的小故事,也有許多理論。她覺得理論除了能有確實證據的,往往會有“願望性質的思想”,一廂情願把事實歸納到一個框框裡。他的作風態度有點像左派,但是“不喜歡”共產黨總是陰風慘慘的,也受不了他們的紀律。在她覺得共產這觀念其實也沒有什麼,近代思想的趨勢本來是人人應當有飯吃,有些事上,如教育,更是有多大胃口就拿多少。不過實踐又是一回事。至於紀律,全部自由二父給別人,勢必久假而不歸。

“和平運動”的理論不便太實際,也只好講拗理。他理想化中國農村,她覺得不過是懷舊,也都不去注意聽他。但是每天晚上他走後她累得發抖,整個的人淘虛了一樣,坐在三姑房裡俯身向著小電爐,抱著胳膊望著紅紅的火。楚娣也不大說話,像大禍臨頭一樣,說話也悄聲,彷佛家裡有病人。

九莉從來不留人吃飯,因為要她三姑做菜。但是以作坐到七八點鐘,不留吃晚飯,也成了一件窘事。再加上對楚娣的窘,兩下夾攻實在受不了,她想秘密出門旅行一次,打破這惡性迴圈。但是她有個老同學到常州去做女教員,在火車站上似乎被日本兵打了個嘴巴子——她始終沒說出口來。總是現在不是旅行的時候,而且也沒這閒錢。

有天晚上他臨走,她站起來送他出去,他撳滅了菸蒂,雙手按在她手臂上笑道:“眼鏡拿掉它好不好?”

她笑著摘下眼鏡。他一吻她,一陣強有力的痙攣在他胳膊上流下去,可以感覺到他袖子裡的手臂很粗。

九莉想道:“這個人是真愛我的。”但是一隻方方舌尖立刻伸到他嘴唇裡,一個乾燥的軟木塞,因為話說多了口乾。他馬上覺得她的反感,也就微笑著放了手。

隔了一天他在外面吃了晚飯來,有人請客。她泡了茶擱在他面前的時候聞得見酒氣。談了一會,他坐到她旁邊來。

“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昏黃的燈下,她在沙發靠背上別過頭來微笑望著他。“你喝醉了。”

“我醉了也只有覺得好的東西更好,憎惡的更憎惡。”他拿著她的手翻過來看掌心的紋路,再看另一隻手,笑道:“這樣無聊,看起手相來了。”又道:“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

“你太太呢?”

他有沒有略頓一頓?“我可以離婚。”

那該要多少錢?

“我現在不想結婚。過幾年我會去找你。”她不便說等戰後,他逃亡到邊遠的小城的時候,她會幹山萬水的找了去,在昏黃的油燈影裡重逢。

他微笑著沒作聲。

講起在看守所裡託看守替他買雜誌,看她新寫的東西,他笑道:“我對看守宣傳,所以這看守也對我很好。”又道:“你這名字脂粉氣很重,也不像筆名,我想著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化名。如果是男人,也要去找他,所有能發生的關係都要發生。”

臨走的時候他把她攔在門邊,一隻手臂撐在門上,孜孜的微笑著久久望著她。他正面比較橫寬,有點女人氣,而且是個市井的潑辣的女人。她不去看他,水遠山遙的微笑望到幾千裡外,也許還是那邊城燈下。

他終於只說了聲“你眉毛很高。”

他走後,她帶笑告訴楚娣:“邵之雍說‘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說他可以離婚。”那麼許多鐘點單獨相對,實在需要有個交代。她不喜歡告訴人,除非有必要,對比比就什麼也沒說。從前跟比比幾乎無話不談,在香港也還給楚娣寫過長信。但是自從寫東西,覺得無論說什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