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不放過一個隱秘處,每個地方我都想進去。我想象母親的那句話已作為秘典藏在你身體的某處,我要找到它。從那時起我就不再吻你的嘴唇,我把所有的熱情用在你的其他器官上,我想感動它們——我能感動它們。你的嘴不告訴我,我就問其他的器官,它們會說話,你的嘴說不出來的,無法表述的,它們會表達得生動而美麗。
村子裡忽然響起哼哼嘰嘰的聲音。我聽出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時發出的那種呻吟。從路旁那些黑洞洞的視窗飄出來,空氣被這種聲音搞得溼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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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幾更了,還有這麼多男女在調情。
我記得以前村裡沒這種聲音。那時的夜是多麼安靜,大人們悄無聲息地行著房事,孩子們悄無聲息地做著夢。
以前只有牲###配時才發出這種快樂無比的呻吟。牲口所以要呻吟是因為,它們都是公的爬在母的背上行事。各自無法欣賞對方的面部表情,只好靠聲音傳遞資訊:母的一哼嘰,公的便知道整舒服了。公的一噢噢,母的便領會日高興了。
村裡人啥時也學會這樣叫了。是跟牲口學的。
多少年來村裡的男人女人雖是面對面、眼對眼、嘴對嘴、心對心地幹那事,但都是黑燈瞎火,有天沒日地幹。有時從窗戶門縫透進點星光月光,也是朦朦朧朧,不明不白。只覺得稀裡糊塗就有了一炕兒女,金童玉女也好,歪瓜裂棗也罷,都是一種方式整出來的。先是一對男女在黑暗的大土炕上摸到一起,爾後是一尾精子和一尾卵子在更加黑暗的蔭道中摸索到一起。一個人從孕育到出生都是這麼荒唐和盲目。
全不像種地,先分清種子。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傳宗接代的事卻由不得你,到了興頭上一股子灑出去,五花八門,誰知是些啥貨色。光圖了快樂,管它飽子、秕子、病子、千萬粒種子最後只發一個芽,結一個果。卻不見得是最好的。
一個人的村莊(節選)(9)
芥,我灑給你的都是秕籽嗎。都是存放經年的陳腐老籽嗎。很多年間我不分季節地播種,我在一小塊地上灑了那麼多種子,竟沒一個發芽的。是飢餓的你把我的所有種子當口糧吞吃了,還是那一小塊地只長芳草。芥你記不記得那個夜晚我提一把鐮刀上炕,我讓你脫衣,你驚訝地望著我,還是脫了。我在昏黃的油燈下一鐮一鐮,小心翼翼割光那片芳草,還用鐮刃刮淨毛根。“這下就能種出糧食了。”我說著一口氣吹滅油燈。
一個秋天的下午,我終於在一戶人家的窗臺上找到了我的鐮刀,它被磨得只剩下一彎廢鐵。
這戶人家看樣子是喂牲口的,房前屋後垛了從遠遠近近的野地裡割來的荒草,我的那捆草肯定壓在這些高高的草垛中間,要是能翻出來,我會一眼認出它的。我捆草的方式跟誰都不一樣。每一捆草上我都作了只有我能看出的記號。我暗暗在我經手的每件事情上都留下我的痕跡,甚至在鞋底上刻上代表我名字的一個字,我走到哪,就把這個字印到哪,在某些關鍵地段,我有意把腳印踩得很深,我這樣做只是為了多年後當我重返這片荒野時,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生活過的痕跡。很早我就預感到我還會來到這片荒野上,還會住進黃沙梁,不是我一個人,而是一大群,那時的我作為曾經人世的嚮導,走在浩浩蕩蕩的人群前面,扛一把鐵鍁指指點點。我引他們走我走過的長短路途,經歷我經歷過的所有事物,他們不會比我做得更出色。
我房前屋後轉了一圈,沒見一頭牲口,人也不知幹啥去了,門窗敞開著。我想喝口水,可是水缸是乾的,院子中間的一棵榆樹,也像枯死多年了,樹杈上高高地吊著只破馬燈,足有兩個人那麼高。我想是樹很小的時候,這家人把馬燈掛在樹枝上,坐在樹下的燈影裡一夜一夜地幹著一件事。後來樹長高了,馬燈跟著升到高處,在這個誰也夠不著的高度上馬燈熬幹燈油,自己熄滅了。這家人的活幹完了沒有呢。
枯樹下面是一架只剩一隻軲轆的破馬車,一匹馬的骨架完整地堆在車轅中間。顯然,馬是套在車上死掉的,一副精緻的皮套具還搭在馬骨頭上。這堆骨架由一根皮韁繩透過歪倒的馬頭拴在樹幹上,韁繩勒進樹身好幾寸,看來趕車人把車馬拴在樹上去幹另一件事,結果再沒回來——或者來得像我一樣晚。這期間榆樹長了一圈又一圈……
我坐在一架吱吱亂響的木椅上,愛憐地撫摸著我的鐮刀,我真心疼啊。是怎樣的一個人把我的鐮刀使喚成這樣了。他用我的鐮刀幹完了本該由我去幹的這些活,要不是找這把鐮刀,我的草也會垛得跟這戶人家的一樣高。一把好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