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窩邊草的野兔,為一口草奔跑一夜回來,看見窩邊青草被別的野兔或野羊吃得精光又是什麼感觸。
兔的路小心地繞過一些微小東西,一棵草、一截斷木、一個土塊就能讓它彎曲。有時兔的路從捱得很近的兩棵刺草間穿過,我只好繞過去。其實我無法看見野兔的生活,它們躲到這麼遠,就是害怕讓人看見。一旦讓人看見或許就沒命了。或許我的到來已經驚跑了野兔。反正,一隻野兔沒碰到,卻走到一片密麻麻的鈴鐺刺旁,打量了半天,根本無法過去。我蹲下身,看見野兔的路伸進刺叢,在那些刺條的根部繞來繞去不見了。
剩下的事情(5)
往回走時,看見自己的一行大腳印深嵌在窄窄的兔子的小路上,突然覺得好笑。我不去走自己的大道,跑到這條小動物的路上閒逛啥,把人家的路踩壞。野兔要來來回回走多少年,才能把我的一隻深腳印踩平。或許野兔一生氣,不要這條路了。氣再生得大點,不要這片草地了,翻過沙梁遠遠地遷居到另一片草地。你說我這麼大的人了,幹了件啥事。
過了幾天,我專程來看了看這條路,發現上面又有了新鮮的小爪印,看來野兔沒放棄它。只是我的深腳印給野兔增添了一路坎坷,好久都覺得不好意思。
六、等牛把這事幹完
麥子快割完的那天下午,地頭上趕來一群牛,有三十來頭。先割完麥子的人,已陸陸續續從麥地那頭往回走。我和老馬走出草棚。老馬一手提刀,一手拿著根麻繩。我揹著手跟在老馬後頭。我是打下手的。
我們等這群牛等了一個上午。
早晨給我們安排活兒的人說,牛群快趕過來了,你們磨好刀等著。宰那頭鼻樑上有道白印子的小黑公牛。肉嫩,煮得快。
結果牛群沒來,我們閒了一上午。
那頭要宰的黑公牛正在爬高,壓在它身下的是頭年輕的花白母牛。我們走過去時,公牛剛剛爬上去,花白母牛半推半就地掙扎了幾下,好像不好意思,把頭轉了過去,卻正好把亮汪汪的水門對著我們。公牛細長細長的傢什一舉一舉,校正了好幾次,終於找準地方。
“快死了還幹這事。”老馬拿著繩要去套牛,被我攔住了。
“慌啥。抽根菸再動手也不遲。”我說。
我和老馬在草地上坐下,開始捲菸抽。我們邊抽菸邊看著牛幹事情。
我們一直等到牛把這件事幹完。
我們無法等到牛把所有的事幹完。刀已磨快,水也燒開,等候吃肉的,坐在草棚外。宰牛是分給我們的事情,不能再拖延。
整個過程我幾乎沒幫上忙。老馬是個老屠夫,宰得十分順利。他先用繩把牛的一隻前蹄和一隻後蹄交叉拴在一起,用力一拉,牛便倒了。像一堵牆一樣倒了。
接著牛的四蹄被牢牢綁在一起。老馬用手輕摸著牛的脖子,找下刀的地方。那輕柔勁就像摸一個女人。老馬摸牛脖子的時候,牛便舒服地閉上眼睛。刀很麻利地捅了進去。牛沒吭一聲。也沒掙扎一下。
冒著熱氣的牛肉一塊塊卸下來,被人扛到草棚那邊。腸肚、牛蹄和牛頭扔在草地上,這是不要的東西。
卸牛後腿的時候,老馬遞給我一根軟綿綿的東西。
“拿著,這個有用,煮上吃了勁大得很。”
我一看,是牛的那東西。原扔給了老馬。
“不要?”老馬扭頭看著我。
“你拿回去吃吧。”我說:“你老了,需要這個。”
“我吃過幾十個了,我現在比牛的還硬哩。”老馬說著用刀尖一挑,那東西便和腸肚扔在了一起。我們需要的只是牛肉,牛的清純目光、牛哞、牛的奔跑和走動、興奮和激|情,還有,剛才還在享受生活的一根牛鞭,都只有當雜碎扔掉了。
七、對一朵花微笑
我一回頭,身後的草全開花了。一大片。好像誰說了一個笑話,把一灘草惹笑了。
我正躺在土坡上想事情。是否我想的事情——一個人頭腦中的奇怪想法讓草覺得好笑,在微風中笑得前仰後合。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靠近我身邊的兩朵,一朵面朝我,張開薄薄的粉紅花瓣,似有吟吟笑聲入耳。另一朵則扭頭掩面,仍不能遮住笑顏。我禁不住也笑了起來。先是微笑,繼而哈哈大笑。
這是我第一次在荒野中,一個人笑出聲來。
還有一次,我在麥地南邊的一片綠草中睡了一覺。我太喜歡這片綠草了,墨綠墨綠,和周圍的枯黃野地形成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