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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一天一天地長大,就像一條深深的小溪,表面上只是平靜地流淌,心底卻是暗流激盪。

幸而有繪畫可以讓她忘卻煩惱,每當她嘆著氣,無法排遣內心情緒的時候,她就回到畫架旁,開始不停地繪畫。那是她可以掌控的世界,是她熟悉得幾乎可以不動腦子就知道對錯、是非、以及微妙之義的地方。她對繪畫越來越自信,越來越覺得得心應手,而另一方面,她就越來越為自己面對現實世界時的無能感到苦惱、感到自卑。但是她能怎麼辦呢?她只有這樣,一天接一天的畫下去。邵元任雖然也想和她多談談心,怎奈工作繁忙,偶爾父女二人坐下來,又覺得找不到什麼特別的話題,談來談去,還是學習怎麼樣,畫畫怎麼樣。邵元任覺得她喜愛畫畫是件好事,如果將來能成為一位畫家,也是不錯的選擇,就算不能成名成家,也是一門手藝。所謂家有萬畝良田,不如薄技在身,所以對此十分鼓勵,希望她能在這繪畫有所作為。

1913年註定是民國的多事之年。這一年的春天,宋教仁在上海遇刺身亡, 夏天爆發了二次革命,秋天袁世凱下令解散國民黨,民國形勢急轉之下。由於上海的特殊性,袁世凱的勢力無法進入租界捉拿革命黨人,為了開啟租界的方便之門,袁世凱政府允許上海法租界向外擴大了近一千畝的面積,由此換取進入租界的權利。如此一來,上海的形勢也分外嚴峻起來。方謙為了保護女兒,切斷了與鳳儀的一切聯絡,連邵元任也聯絡不到他。鳳儀至此,完全失去了父親與哥哥的訊息。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兩年。1915年1月,日本提出了令中國人震驚的二十一條,猛然間,全國上下掀起了反日活動的高潮。鳳儀所有的同學都參與到了這樣的活動中,美蓮更是當中的積極分子,鳳儀卻似乎沉靜在繪畫世界裡,對此不聞不問。美蓮指責她是象牙塔裡的人,只關心自己不關心國家與民族,而杏禮覺得女人議政是十分荒唐的事情,女人就應該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找個好男人嫁了,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的。她對鳳儀的行為也看不慣,嘲笑她除了畫畫什麼都不懂,打扮的像個窮學生。

琉璃時代 第四章(4)

三個人的友誼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鳳儀感到十分痛苦,她一方面痛恨日本的侵略,一方面卻覺得是革命奪去了自己的父親,奪去了自己的哥哥,讓她生下來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不知道一家人親親熱熱的團圓是什麼感受。從道理上說,她支援革命,從情感上說,她不僅不能接受,甚至有些厭惡。但是她不能把這種複雜的情感向杏禮和美蓮傾訴,她們只知道,她的父親一直在國外遊學,所以把她寄養在邵府。她唯有躲在繪畫世界裡,讓自己忘記現實的煩惱。

這天,全校舉行反日貨大會,美蓮在沒有打招呼的情況下,把杏禮和鳳儀的日本文具扔掉進了垃圾堆。為此,杏禮和美蓮大吵了一架,杏禮指責美蓮反日就反日,憑什麼不打聲招呼就扔自己的東西?美蓮則痛斥杏禮只知道愛美,不愛國家與民族。鳳儀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杏禮和美蓮吵到最後,雙雙把她拉下了水,她們嘲諷她是“象牙塔裡的藝術家”。

三個人全部惱了,放學後各走各的,誰也沒有理誰。鳳儀揹著包,無聊地在街上閒逛,因為邵府和金家靠得很近,金家專門有一輛接送美蓮姐弟們上下學,她就經常搭金家的車與美蓮同進同出,漸漸的,邵府汽車就不怎麼接送她了。今天美蓮負氣走了,杏禮也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百無聊賴,既沒有地方可去但也不想回家。回到家還是她一個人,去年阿金和小衛結婚了,兩人仍住在邵府。鳳儀有時覺得,邵府更像是他們兩個人的家,不是自己的,更不是爸爸的。她漫無目的坐上一輛人力車,半晌才想起去哪兒,一個至少稱得上有“親人”的地方,她打起精神道:“八仙橋鳳凰閣。”

人力車伕打量了她一眼,邁開腳板跑了起來。鳳凰閣開業已經四年了,她還沒有去過,李威叔叔自從當了茶館老闆就不開車了,每個星期回邵府一次。她曾經提出去茶館玩耍,但是爸爸不同意,李威叔叔也暗示她,那不是好小囡去的地方。

只去一次又有什麼打緊呢,她想著,再說要真是不太好的地方,怎麼還能在鬧市中做生意。她來到門口,下了車,感到這裡熱鬧非凡,街上的招牌旗幟迎風招展,形形色色的人在旗幟下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她走到茶館門口,見這是一座三層高的大樓,從外面看,就覺得十分氣派,門頭上掛上描金的四個大字:鳳凰閣。

鳳儀正要往裡進,突然從裡面走出幾個短打模樣的男人。他們看見了鳳儀,就像惡狼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