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忘記他看我的那種眼神。那目光非常打動人,是這個殘忍的世界裡難得的充滿憐惜的一刻。他嘀咕著出去了,回來時拿著剛剛配好的藥,給我做了注射。他給了我一些留在路上用,我表示感謝,但他命令我一路儘量少用。最好他能給我藥片。他搖搖頭,走了。卡瑪爾趕快幫我換上黑袍、面紗和拖鞋。快傍晚了,邊境馬上就要關閉。治療用了三個多小時。
第十章 俄國“大夫”(10)
卡瑪爾很受士兵優待,因為他們經常見他過來過去跑生意,所以過一趟境簡直就是小兒科。卡瑪爾是個大方人,總給這些兵帶一兩樣“禮物”。
我們順利抵達貝魯特,一路上過關卡都很愉快,或多或少地和崗哨聊上幾句,關於當作禮物送給他們的襯衣的顏色啊什麼的。一到機場我就拿到了錢和護照,買了一張去伊斯坦布林的機票。然後轉到歐洲“度假”。我不想回以色列,我想先散散心。稍晚幾天,我再去匯
報,然後去忍受那不可避免的醫院生活。現在這幾天,我想要的是和生活親近親近,而不是任何穿白大褂的人。明天晚上,我就回來。我為自己的打算興高采烈,完全忘了自己傷得跟什麼似的。
第二天晚上八點左右,我按照原計劃到達,肚子裡填滿了興奮劑,青黴素,酊劑,還有對付我腫得和西瓜一般大小的臉的溴。我總算有了點人模樣。背上也很快就結疤了。我搭了一段公共汽車,然後走回家。我從Krav Maga訓練廳前面經過。他們正在訓練。我一直走到門口,聽得到鞋底的嘎吱聲音,塑膠瓶蹦到天花板上的聲音,他們是在練習怎麼對付用瓶子做武器的進攻。我聽到教練在鼓勵和指點學員:“慢一點要輕巧!”
“要輕巧”我腦子裡過電影似的,又看到了自己經歷的一幕幕,也就是前一天夜裡的事。這是兩個多麼不同的世界!我呆在樓梯旁邊,聽裡面的訓練。夜幕降臨,學員們出來了。他們從我前面一米開外過去,沒有認出夜色裡這個帶著黑色穆斯林面紗的搭檔,甚至沒有想想這個人在這裡幹什麼,這麼晚了,一個人坐在臺階上。他們看到我了嗎?他們的毫無經驗讓我覺得好笑。
我等到了教練。我很想告訴他我挺過來了,告訴他我非常感謝他的幫助和教授,告訴他我經歷了真正的地獄但是我從未喪失希望,告訴他我的身體和精神都很堅強,堅強到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總之,我活下來了。這是一個奇蹟,是新生,是死而復活。我想表達出每一件事情。可在藥物,疲勞和興奮之下,我變得昏頭昏腦,語無倫次。
我把目光投向訓練廳。兩個世界的差距如此之大,我覺得自己身在四維空間。我長吸一口氣:
“我回來了,好好地”一字一頓,說得很慢很慢。
他看著我,笑容很古怪。他聽懂了。
在這個白色的世界裡,沒有什麼叫人不安的東西,可是幻聽過來糾纏我了。辱罵聲和威脅聲,接二連三,隱隱約約,中間夾雜著和我無關的輕聲的談話,好像是有個人在問時間,另一個人在說他剛做好的飯菜,要麼就是一個有趣的笑話讓他發笑。
聲音清晰起來,最後變得像利刃一樣鋒利。這聲音太讓人難受了,我想躲開。聲音在持續,又來了,纏住我,無休無止。是過去還是現在,是夢還是現實?我想我也非搞搞清楚不可,我集中注意力,努力去聽這些包圍著我的喧譁。現在我聽到了痛苦的喊叫。別人的喊叫。然後是我自己的。可是,我喉嚨裡好像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我又一次被恐懼佔據了全身。有人向我走近。我聽見他們踩在石板地面的腳步聲,金屬的碰撞聲,咆哮聲
我得行動,逃離這種處境。應該繼續抗爭。如果不放棄,就一定可以出去。我必須用精神力量讓我在痛苦之中的身體活躍起來,告訴它要鬥爭下去,告訴他機會來了。雖然微不足道,但機會總是有的。行動起來,掙扎,重新掌握自己的身體一定要試試看。
但是在我內心深處,一個聲音低低的,在努力安撫我。那聲音向我保證,這一切都是幻覺,是不真實的噩夢。
太好了,這真的是過去。
第六部分
第十一章 蜷緊的小手(1)
2000年9月:阿克薩清真寺事件。一個聽命於阿拉法特,從法塔赫分離出來的巴勒斯坦恐怖組織隨即出現:阿克薩烈士旅。
一回到以色列,就被迫到那個髒兮兮的醫院去做各種檢查。我覺得很難受,千奇百怪的痛楚時不時發作。因為受刑的緣故,我變得很容易受驚。多夫為此憂心忡忡,他一直陪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