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金農上身只穿了一件棕紅色的緊身襯衣,套了一件灰色的薄呢背心。腿上套了一件白色的長筒褲,腳上是一雙三接頭的棕色牛皮鞋。他端坐在桌前,沒有像以往那樣埋頭整理檔案和資料,只是嘴裡叼了一根從修道院花園市場的走私販子那兒買來的南美雪茄,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前的泰晤士河水靜靜地向東流去。
太陽的光線快要直射到桌面上了,這是倫敦難得的一個晴天。不少蝸居的人都走了出來,順著河濱大道溜達著,無精打采地走來走去。一些需要付出勞動才能得到飯吃的人,走到不用納稅的橋上時,也會放下重負,坐在橋面的臺階上抽菸歇腳。
河面上,進出港口的船隻川流不息。許多船員已經在整理錨具和桅篷風帆,把船艙裡的貨物往外拿,打算停泊後就開始交易。一些在河岸的綠草地上攤開油布曬太陽的悠閒者,向船員們招手,說著什麼。總是纏繞著這條著名河流的大霧,此時已消散得無影無蹤。
麥金農對這一切熟悉的景象,感到煩躁不安,以至於連習慣的上午覺也睡不成了。
外面房間的門響了一下,發出門軸缺少潤滑時乾燥刺耳的聲音。麥金農沒有回頭,而是用溫和的口氣問道:“菲麗絲,今天中午吃什麼?”
隨著問話,一個長著栗色頭髮的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這是一位俊俏的、有著一雙藍眼睛的女人,臉頰上有著一些稀落的雀斑。她對麥金農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您把我嚇了一跳,先生,”她說著就走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隻菜籃:“我還以為您正在睡覺呢。”
麥金農轉過身來:“我睡不著了,那些人,簡直是無知!愚蠢!”
菲麗絲把菜籃子放在已經翹起的地板上,從櫥櫃中拿出一隻陶瓷茶杯,準備為他倒一杯威士忌。麥金農一見,趕忙站起來說:“菲麗絲,我不是給你說過嗎,倒威士忌,一定要用平底的玻璃杯子來盛。這樣的事情,決不能馬虎,明白嗎?”
菲麗絲有點不好意思,低聲說:“對不起,先生,我總是記不住。”
“沒有關係的,慢慢熟悉就好了。”麥金農衝菲麗絲笑了一下:“菲麗絲,請你原諒,我有一些……一些,怎麼說呢?就是一些個人的習慣,可能別人是不太適應的。”
菲麗絲的臉羞紅了起來,她不安地說:“先生,您的話使我感到不安。我只是您的一個傭人,為您服務是我的職責。您每月付給我二十英鎊,使我能夠養活我的母親與女兒。我要感謝您的恩賜。”
麥金農走到菲麗絲跟前,動情地說:“不,菲麗絲,你不是我的奴僕。你幫我做家務,使我不用為瑣碎的事情而分神,使我能夠專心從事我的研究。我要感謝你,真的感謝你。”
菲麗絲抬頭看了一眼這位溫和親切的先生,慌亂地說了一句:“我去準備午餐。”就拎起菜籃子出去了。
麥金農聽了聽廚房裡傳來的動靜,在房間裡踱開了步子。他的心裡有點不平靜,因為他在離開了大不列顛群島,在那個神秘古老的東方帝國生活了三年,回來後許多想法都有了改變。
麥金農出生在英國中部約克郡的一個貴族家庭。從威斯明頓公學畢業之後,他沒有讀牛津和劍橋的學位,而是進入了倫敦大學最負盛名的裡德學院學習理工科。倫敦大學,是英國曆史最為悠久的大學之一。1836年就獲得了由國會頒發的皇家特許狀,由四十多所學院和研究院組成。英國許多著名的政治家、文學藝術家和科學家都畢業於這所學校。這個時期,正是英國從農業社會向工業強國的頂峰邁進的年代。機器製造與科學發明等專業取代了過去的文學與藝術,不斷擴張佔領的殖民地需要更多的技術人才。在任何一個殖民地國家內,文化的入侵總不如火槍大炮來得痛快迅猛。
一個偶然的因素,麥金農對植物學發生了強烈的興趣。他有一個叔叔,在新南威爾士與印度都曾供過職,喜歡蒐集各種不同的植物標本,在倫敦園藝會舉辦了一次展覽,引起了極大的轟動。麥金農跟隨叔叔學到了不少的植物學知識,這使得他下定決心也要成為一名植物學家。
大學畢業後,他先後到非洲與美洲遊歷,所得到的最大收穫就是在他二十八歲那年成為英國皇家學會的會員與倫敦園藝會的領導人之一。
三十五歲這一年,麥金農終於實現了他要到遠東考察的理想,這主要是歸功於英國先進的火輪船與快槍大炮。鴉片戰爭的炮聲,把中國沿海的幾個主要港口轟開了。一直為與中國的茶葉貿易逆差而煩惱的維多利亞女王陛下,也終於找到了使白銀不再流向中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