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她凝音成束,直入他耳。
他渾身一震,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好半晌,他的呼息漸漸平穩,甩脫了她的手,又繼續往前走。
“喂,你又要去哪兒?”
“我去問問,通寶當鋪為何變成一片廢墟?”
但是他越走心越涼。豈止當鋪成廢墟,在他的記憶裡,這條街上還有糧行、油行、繡莊、藥店……曾經,這裡行人如織,是全江州數一數二的繁華商區,現在卻寥落殘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他在一間珠寶行裡找到一名老邁的掌櫃。
當他跨步入店,老掌櫃好像看到天上掉銀子似的,喜笑顏開地招呼道:“客官要什麼?不論珠寶玉器、金釵銀飾,本號裡應有盡有。”
“老丈,我想跟你打聽一件事。”
“啊?”老掌櫃失落得好像死了兒子。“原來不是來買東西的,唉唉唉……這什麼世道,三天不見一個客人上門,還讓不讓人活?難道一定要去種田?可這鋤頭怎麼拿,我都不知道……”叨叨唸念著,他一邊還把自己的耳朵扯得通紅。
那熟悉的動作喚醒了齊皓的記憶。“三哥兒?”他不是金玉銀樓的大少爺嗎?怎麼幾年不見混得如此落魄?
說到金玉銀樓——等等,因為商街敗壞得太厲害,齊皓一時沒注意,現在仔細張望片刻,這殘敗得像隨時會倒塌的珠寶行正是昔年江州第一的金玉銀樓啊!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我是齊皓,通寶當鋪的皓掌櫃啊!”
“皓子?!真的是你?”
幼時知交,再度相遇,三哥兒因為生活困頓,老了容顏,而齊皓何嘗不是被政務操勞得白了少年頭。
“這幾年你上哪兒去了?你知道嗎?你剛定的那幾個月,你家那位大小姐每天哭,都哭暈了幾次,大家才曉得,她早就喜歡你了,就等著你存夠錢、自立門戶,她便要嫁給你。”
“我……”齊皓哪敢跟人家說,他做皇帝去了。“我遇見一位親戚,便到他家住了幾年,至於大小姐,我記得她以前很討厭我的。”
“打是情、罵是愛,女人家的小心思,咱們大男人怎理會得透?倒是你……”三哥兒將齊皓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幾年你也過得不太好吧!你臉色很差啊!”
“三哥兒……”齊皓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三哥兒也只比他大十歲,他今年二十五,三哥兒三十五,但一眼望去,儼然是個望六的老人,若非三哥兒一些小習慣未改,他都不敢認人了。
三哥兒苦笑一聲。“不說你,自從新皇登基,大力打壓商人,哪個行商能過上好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你之前待的那家通寶當鋪,三年前就被官府抄了,說是敗壞風俗。”
“老闆是個謹慎的人,怎麼會惹出這樣的大事?而且敗壞風俗是哪條罪名?”
“官字兩個口,那些當差的說是罪,咱們老百姓能怎辦?我這金玉銀樓不也敗落了?那幫子差爺啊,每天就來挑岔子,說什麼製作金銀玉飾,鼓勵百姓追求奢華、安於享樂而不識農務,對國家完全沒有貢獻,讓我早早把鋪子收了,下鄉種田去。唉,皓子,你是知道我的,讓我三哥兒鑲珠雕玉我在行,天曉得我連麥子、稻穀部分不清,怎麼種田?”
一番話像一道悶雷打在齊皓頭上,雖無聲無息,卻讓他渾身劇顫。他想到無數個夜晚,他與李友合在御書房裡討論重農抑商的政策。
他是行商出身,心裡對商人並無歧視,李友合卻道,無奸不商,況且商人聯合工匠以奇淫技巧,製作一些華美不實的物品賺取暴利,壓榨廣大農民,幾無生存空間,於國於民都無好處,朝廷應該大力打壓才是。況且士農工商,階級分明,不管是論禮論儀,都不應該任意逾越,否則便大大違背了聖人之道。
齊皓並不贊同李友合的想法,所以拒絕禁商,不過為了讓齊國生產的糧食能夠自給自足,他同意重農抑商,不準商人著綢穿緞,商人子弟亦不得參加科舉。
在他想來,這只是讓商人們節制一點,不至於為暴利而害農桑,但為什麼落實到地方的政策會變成這樣?
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錯了?是他這個皇帝太昏庸?還是朝廷百官聯合起來矇蔽了他?他真的搞不清楚。
他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三哥兒的叨唸,頑長的身軀像在風中飄著,恍然失神地離開銀樓。後頭,三哥兒還在叫著他的名字。
他雙眼茫然,走在江州的街巷間,每一條道路都很熟悉,但每一個地方都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