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濛濛的,瀰漫的雲霧遮蓋著山巒,那種無盡無休的貴州式的細雨綿綿不斷。
中國工農紅軍向來以行動神速著稱,而在過去一段時間內,卻被那些笨重東西拖累住了。經過扎西整編,徹底輕裝,又漸漸恢復了往日風姿。但是,對於年輕的幹部休養連連長侯政來說,部隊的行動越輕便迅速,他就越感到緊張和艱難。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的這支連隊是名符其實的“特殊連隊”。著名的中共“五老”,有三位在這個連隊。另外,隨軍西征的三十名女戰士,有相當大一部分在這個序列之中,其中就包括鄧穎超和賀子珍。另外還有一些負傷和生病的高階幹部。帶這樣一支部隊決不是輕鬆的事。侯政本來是某軍團的衛生部長,一聽說要調來,頭嗡地一下懵了。他剛要張口擺困難,跟他談話的人立刻嚴肅地問:“你是不是共產黨員?”他就不敢說了。隨後,周恩來還以紅軍總政委的身份同他作了一次談話;話是溫和而親切的,但是最後一句卻很不平常:“侯政,你要丟了一個人,我就殺你的頭。”而周恩來是從不輕意說這種話的。侯政就這樣誠惶誠恐地接受了任務。開始他最擔心的是董老、徐老、謝老三位老人,怕丟了一個吃罪不起。不料這三位老人不僅從不掉隊,到了宿營地之後還幫他做了許多工作。尤其是董老,作為這個“特殊連隊”的支部書記,工作計劃周密,處理問題細緻穩妥,把工作做了一多半。其次,他擔心的是女同志,哪知這些女同志爭強好勝的勁頭兒,處處勝過堂堂男子。最使他感到難辦的,莫過於女同志生孩子了。他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真是緊張萬分,手足無措。侯政最怕孩子生在野外,而那位女同志偏偏在快到宿營地時開始陣痛,說話之間,血從兩條褲腿流下來,小孩兒頭已經露出來了,而距宿營地還有三里之遙。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找了兩個女同志扶著她,艱難萬狀地走完這兩三里路,才進了一間房子,把孩子生在一束匆忙找來的稻草上。長征路上第二個女同志生孩子,又使他感受到另一種緊張。那位女同志在行軍中途發生陣痛,還好,路邊有一所房子,就把她抬進去了。哪知她在屋子裡痛得打滾兒,就是生不下來。而後邊的追兵已經迫近,槍聲清晰可聞。在這種情況下可怎麼辦呢?究竟是扔下她走呢,還是硬著頭皮等大家一起當俘虜呢?這時的侯政真是百爪撓心,難作決定。幸虧董老異常沉著,抓起耳機給後邊擔任掩護的五軍團軍團長董振堂打了一個電話,請求他們再頂上一陣;那董振堂竟十分通情達理,大大方方地說:“董老,既然這樣,那就讓她慢慢地生吧!”孩子終於在一個小時之後生下來了,是戰士們艱苦抗擊的槍聲掩護了這個小天使的來臨。這兩件事給了侯政以極為深刻的印象。而現在正躺在擔架上的賀子珍,分明處在隨時都會分娩的狀態,她今天的遭際又會是怎樣呢?
侯政緊緊隨著賀子珍的擔架,後面是董老、外科醫生李治和一個名叫李秀竹的女看護員。這都是細心的董老一再告誡過的:要事先做好準備。儘管如此,但這項工作畢竟和任何工作不同,難就難在你不知道我們的小天使什麼時候拜訪人間。前兩三天賀子珍就腹痛了一陣,弄得人們緊張萬分,結果是萬事俱備,小天使卻音信杳然。今天早晨賀子珍又腹痛了一次,後來也沒有事。何況賀子珍和一般女同志的性格不同,她外在溫和,而內在倔強,不是萬難忍受是決不出聲的,這樣也就更難判斷、更難掌握了。
部隊長長的行列行進在幽僻的大山間。賀子珍躺在擔架上,蓋著一床灰色軍毯,神態如常。也許人們以為,睡在擔架上是很舒服的事,實際上在“地無三里平”的貴州山路上,一時上,一時下,擔架員被坎坷的山石絆倒,更是常事。侯政不時地關照著擔架員注意腳下,心裡想道:“只要今天能平安度過,不生在路上,到了宿營地不管如何困難也好說了。”他看了看賀子珍微微合著眼睛,象是睡著了似的,就對董老說:“看起來,今天可能沒有事了。”
“不,還是不要大意。”
董老總是那麼穩重老練。他留著兩撇黑鬍子,身著紅軍服裝,腰扎皮帶,身披大衣,健步如飛。不知你是否看到過他青年時代的照片,他穿著長袍馬褂,戴一頂平頂帽盔,真使你啞然失笑;革命真是改變一切,和今天的董必武怎麼也想不到會是同一個人。
董老的話果然不錯,在後面傳來的炮聲裡,已經聽到了夾雜著的機關槍聲。這顯然是後面追擊的敵人迫近的徵候。“糟了!”侯政在心裡暗暗嘀咕道,“是不是又要和上次一樣?”
想到這裡,他望了董老一眼。董老心裡也很著急,卻面不改色,沉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