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一
幅好比報紙那麼大的一張素描畫。畫有光影,是一個如同天使般煥發著一種說不出
有多麼美的一張女孩子的臉━━一個小女孩的臉。
我盯住那張畫,吃了一驚,內心就如初見殺狗時所生出的那種激盪,澎湃出一
片汪洋大海。殺活狗和一張靜態畫是如此不同的一回事,可是沒有別樣的形容可以
取代了。
那是一場驚嚇,比狗的哀鳴還要嚇。是一聲輕微低沉的西藏長號角由遠處雲端
中飄過來,飄進了孩子的心。那一霎間,透過一張畫,看見了什麼叫做美的真諦。
完全忘記了在哪裡,只是盯住那張畫看,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到那張臉成了自
己的臉。
那個軍官見我雙眼發直,人都僵了,以為是他本人嚇住了我,很有些著急要受
拖累,便說∶“小妹妹,你的教室在哪裡?快去上課吧!快出去羅!”我也是個敏
感的孩子,聽見他暗示我最好走開,便鞠了一個躬快步走了。
自從那日以後,每堂上課都巴望著下課的搖鈴聲,鈴聲一響,我便快速的衝出
教室往操場對面的禮堂奔跑,禮堂後面的小間佾然不敢進去,可是視窗是開的。隔
著窗戶,我痴望著那張畫,望到心裡生出了一種纏綿和情愛━━對那張微微笑著的
童顏。
也拉同學去偷看,大家都覺得好看,在窗坍吱吱喳喳的擠著。看到後來,沒有
人再關心那幅畫,只有我,一日跑上七八次的去與那位神秘的人臉約會。
也是一個下課的黃昏,又去了視窗。斜陽低低的照著已經幽暗的房間,光線蒙
蒙的貼在那幅人臉上,孩子同樣微笑著。光影不同,她的笑,和白天也不同。我戀
著她,帶著一種安靜的心情,自自然然滴下了眼淚。
一次是看紅樓夢,看到寶玉出家,雪地中遇見泊舟客地的父親,大拜而別,那
一次,落過淚。同一年,為了一個畫中的小女孩,又落一次淚,那年,我十一歲半
。
美術老師沒有告訴我什麼是美,因為他不會教孩子。只會兇孩子的人,本身不
美,怪不得他。而一次軍隊的紮營,卻開展了我許多生命的層面和見識,那本是教
育的工作,卻由一群軍人無意中傳授了給我。
十月十日過去了,軍隊要開回南部,也表示那張人臉從此是看不到了,軍官會
捲起她,帶著回營。而我沒有一絲想向他討畫的渴求,那幅最初對美的認知,已經
深入我的心靈,誰也拿不去了。
十二歲多一點,我已是一個初中學生了,仍上美術課,畫的是靜物∶蠟做的水
果。對於蠟做的東西,本身便欠缺一份真正水果的那份水分飽透而出的光澤和生命
,是假的色和不自然的光,於是心裡又對它產生了抗拒。也曾努力告訴自己━━把
水果想成是真的,看了想上去咬一大口的那種紅蘋果�用念力將蠟化掉,畫出心中
的水果來。可惜眼高手低,終是不成,而對於做為藝術家的美夢,再一次幻滅。這
份挫敗感,便又轉為文字,寫出“秋天的落葉如同舞倦了的蝴蝶”這樣的句子,在
作文簿上,得了個滿堂紅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