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臉上都洋溢著過年似的喜氣,特別是我們小孩子,喜出望外地就像一群歡快的麻雀,跟著借門板搭戲臺的大人們大街小巷地竄。
母親也很高興,對著前來借門板的人說:“好說、好說,借去吧!我家的門板結實著呢……”
戲臺依靠祠堂前廊樑柱搭建,檯面是由十幾塊結實的門板鋪陳,支架都是結實木材捆紮的,從上午搭到下午兩三點鐘才搭成。
這期間,許多人圍著看熱鬧,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歪脖子老二不知什麼時候也來湊熱鬧,他站在臺前看了一陣突然大聲說:“咦,這戲臺搭得不平呀!左邊高右邊低。”而站在人群中的柺子老古,早就發現戲臺不平但不敢亂說,這時聽了歪脖子老二的話就憋不住地發表自己的看法:“是不平哩!但我覺得是右邊高左邊低……”一個說左邊低,一個說右邊低,於是就爭議起來,弄得其他人也左瞧右看,拿不準究竟是哪邊高哪邊低了。
正在臺上檢查收尾工作的社主任聽了他們的話,心裡一樂,“噗”地一聲笑了,站在臺上大聲說:“別吵了!一個說這邊高,一個說那邊高,這就對了啊!這說明我們的戲臺搭得很平整啊!我都不用下去看了……”
臺下的人聽著主任的話,再看看老古和老二站立的姿勢,便也恍然大悟,於是一陣鬨然大笑。
我把這笑話回去講給母親聽,母親說:“作踐人呢!”也笑了。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看戲(二)
太陽還老高老高,戲臺前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板凳,還沒有吃飯,我也早早扛了兩條板凳去佔位子,坐在凳子上只等天黑……
那晚演的是《秦香蓮》,是我們那一帶的採茶劇。臺上“咿咿呀呀”地唱,臺下“嘰嘰喳喳”地議。而我根本入不了戲文。懸掛在橫杆上的汽燈忽明忽暗,會計三伢子像猴子似地上竄下跳,一會兒給這邊的燈打氣,一會兒給那邊的汽燈打氣,分散了我的精力。只見“秦香蓮”牽著一對兒女在臺上轉來轉去,也不知她唱些什麼,只覺得身旁有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響,扭頭一看,發現母親也在擦眼淚……
這是我在本村看到的唯一的一場戲,一場純粹由農民自己演自己看的鄉下戲。
戲後,母親問我戲好看不好看,看懂了沒有。
我說好看,就是不太懂,只是記住了那句戲文:“……行呵——唉——哎——”我學著戲裡秦香蓮的唱腔唱道。秦香蓮牽著一對兒女在臺上走“8”字,一邊走來一邊唱,走一段唱一段,每一段開頭或結尾都少不了“行呵——唉——哎——”這麼一句,給人印象特別深,也特別引人發笑。
母親沒有笑。母親說,能記住這一句也算你沒有白看。秦香蓮帶著兒女千里尋夫,不是要靠兩條腿行啊走啊,又沒得汽車火車坐。她被當了官的丈夫趕出家門遭追殺,她不得不行啊走啊,要不然就沒得命了……人啊,為了活命,一生中都是在行走!渴了喝口水再走,累了歇口氣再走,總之是再苦再累也要行走下去,直到你走完這一輩子。
母親的話令我茅塞頓開,讓我似乎領會了人生的要義。
過了些日子,有一天早上,一聲悠長的叫賣聲在巷道里響起:“豆——腐嘍!水豆——腐……”母親便從菜廚頂層摸出皺巴巴的五分錢,拿上一隻大藍邊碗走出門,我就屁顛屁顛地跟了去。母親把賣豆腐的人叫住:“哎——豆腐客,這裡來一碗。”
賣豆腐的是個中年男子,臉圓圓的胖胖的,也像兩塊“苦珠”豆腐。他笑呵呵地挑著擔子走過來,在我家門口放下,接過我母親手裡的碗,然後彎下腰去用鋁皮勺子把豆腐舀到碗裡。母親的眼睛看著他舀豆腐,嘴裡卻說:“豆腐客,你不僅豆腐做的好,戲也唱的好。”
“豆腐客”剛要直起腰來,聽了母親這話,又彎腰往碗里加了一勺豆腐,這才把碗遞給母親,滿臉堆笑地說:“現醜……謝謝大嫂誇獎!”
母親接過滿滿一碗豆腐轉身回到屋裡,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而我卻滿臉疑惑。我問母親:“豆腐客是哪個村的呀?他會唱戲呀?你看過他唱戲……”
“他不就是陳家村的麼……”母親拿著一隻小碗一邊給我調豆腐羹,一邊說,“你這孩子,記性怎麼這樣差喲!前幾天你不是看過他扮演‘秦香蓮’麼……”
我“哦”了一聲,但又有點疑惑。我怎麼就沒有看出來呢?我無法把眼前這個賣豆腐的和那個戲臺上的“秦香蓮”聯絡起來,大概是下了裝的緣故吧……臺上人生與臺下人生原本就是兩樣的。他們這些人,別看在臺上扮演的是帝皇將相、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