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難道便由他猖狂?”
我淡然一笑,搖了搖頭:“猖狂?殿下謬矣。”
高暘不解:“請君侯指教。”
我笑道:“昌王當年被軟禁在醴陵時,是何等淒涼,不但行動被人監視,還被人汙衊行詛咒謀逆之事。是先帝赦免了他,不但恢復王爵,更委以方面,准予便宜行事。昌王對先帝,不但感激涕零,亦且忠心不二。當今是先帝的長子,昌王自是擁戴,無事絕不會舉兵謀反。”
高暘若有所思。我又道:“連先帝都準昌王做李牧與魏尚,難道當今朝廷竟容不下他?在玉機看來,回不回來,不過是一口閒氣罷了,怎說得上是猖狂?”
高暘失笑:“在你眼裡,什麼都無所謂。那依你看,朝廷該如何應對?”
我起身摘了一枚水仙花丟進殘茶之中,晃一晃,花香隨熱氣氤氳四散:“既然昌王託疾,朝廷就該馳驛問病,冠蓋相望。新帝即位,更少不了加官晉爵。穩住了昌王,便穩住了西北,穩住了西北,便是穩住了回鶻。穩住了回鶻,便是穩住了太祖太宗數十年苦心經營的江山。這比送一百個公主去和親都有用。殿下說,是也不是?”
高暘一怔,拊掌而笑:“都說你在家中養病,不想你的心卻在朝中。”
我淡然道:“玉機僥倖,說中了殿下的顧慮。這些顧慮,對於一個心懷天下的人來說,是顯而易見的。只有自私自利、作威作福之輩,才會縱情恣意,枉顧黎庶,挑起戰事。這樣的信王,絕不是玉機自幼識得的世子殿下。正因殿下不忍子民身膏草野、肝腦塗地,所以才對昌王忍耐至今,以至於要讓玉機修書請昌王回京。”
高暘的臉上閃過一絲愧色:“算你說得有理。”
我又道:“殿下一力扶皇長子登基,查清刺駕之案,迅速穩定朝局,功勞堪比伊尹霍光。若能寧耐一時,杜絕寇心,來日臣民提起殿下的良苦用心,將會更加感佩。”
高暘揣度片刻,頷首道:“你的話,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那這封信……”
“還是要勞煩你寫一封。”
我恭敬道:“是。玉機今晚寫罷,明日送去王府,請殿下檢閱。”
高暘笑道:“倒也不必著急,你還是以養病為第一要務,千萬不可太過勞累。三日之內送來便可。”我應了。高暘又道:“我本以為你不會答應此事。”
我搖頭道:“殿下又錯了。先帝駕崩,新帝即位,昌王理應回朝。殿下所命上合法理,下順人情,玉機本就該遵從。這與玉機力陳懷柔昌王,是兩回事。”
高暘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便在家中靜候你的書信。”他凝視片刻,微微動情,“我本有些煩躁,和你說了這一會兒話,倒好了許多。”
我本不欲退,可是雙腿不聽使喚,仍然向後挪了半步。高暘一怔,不動聲色地蜷起探出的指尖:“耽擱了許久,妨礙君侯養病了。孤這便告辭了,君侯請留步。”
高暘走後,我揉一揉麵孔,只覺周身疲憊。於是歪在榻上,命人將所有的水仙都撤了下去,並開窗換氣。冷風灌了進來,驅散了香氣,也驅散了我臉上虛與委蛇的笑意。綠萼送過高暘,進屋來換茶,見我在窗下躺著吹風,不由急了。正要上前關窗,銀杏拉住了她,暗暗搖了搖頭。
銀杏笑道:“姑娘一直都不肯理會信王,今日倒說得多。”
我合目冷笑:“他是皇太后自小最信賴的表兄,太祖皇帝的長孫,輔政重臣,手握重兵,我怎敢開罪於他?他要我寫信,我不敢作畫。”
銀杏奉茶上來,一面扶我起身:“姑娘以後還會這樣待信王麼?”
“他來問我,我自然知無不答。”茶煙在冷風中迅速消散,如同橫亙在心頭數年不解的謎題,“其實我早就該這樣了,卻白白浪費了五年。”
綠萼奇道:“姑娘此話何意?”
我冷冷道:“當年信王妃讓我嫁給信王,就是為了用婚姻將我困住,不與信王為敵。我若早一些察覺,又何至於挨那一劍?”
銀杏與綠萼俱是一驚,相視沉默。好一會兒,銀杏方道:“當時奴婢還以為王妃只是要拉著姑娘固寵,卻是小瞧了他們夫婦。不想王妃竟肯為信王謀劃到如此地步。”
我嘆道:“這才是同心一意的好夫妻呢。”
銀杏道:“姑娘既已看透,便再無顧慮了。”
綠萼道:“只是姑娘這一次答應信王寫信讓昌王回京,姑娘對昌王有救命之恩,又與苗佳人交好,若昌王真的回京,豈不是再無牽制信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