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揮劍自斷一臂、血灑飛濺時的慘烈景象。
但任由他再想象不出,那些發生的事卻都如烙鐵入骨,生生刻在了那裡,永生難以磨滅。
昏黃的燈光暗淡了蕭子瑜的面色,鍾曄明白他想起了什麼,輕言緩解:“主公身體很好,多謝蕭將軍記掛在心。”
“大哥說什麼呢?”蕭子瑜果然從往事裡回過神,不滿橫眸,“什麼蕭將軍?”
鍾曄笑道:“小四也不必再想著前事,當年的痛,當事之人俱知其深,不過今日不同往日。如今主公和夫人離開剡郡雲遊四海,前幾日少主接到主公飛鴿傳回的信,他們此刻已在夫人的家鄉,塞北草原上了。”
“是麼?”蕭子瑜心中卻另起鬱結,仰頭灌下一杯酒。
鍾曄手指摩娑著酒盞邊緣,忽道:“小四,你當初難道就沒有怪過主公麼?”
“主公?大哥的哪位主公?”蕭子瑜揚眉間似有一分惱意,“雲濛哥哥麼?”
鍾曄苦笑:“你是怪我背棄郗氏家臣的身份,投靠到雲氏門下?”
蕭子瑜靜默一會,輕道:“我有什麼資格怪你?想來你也是有苦衷的。何況郗哥哥當年說過,雲濛此人品高質潔,世上無二。他是郗哥哥的骨肉兄弟,當年郗氏一族發生了那樣的事,雲濛哥哥自斷一臂上書朝廷,手足之裂,表面是脫離干係,可我總覺得他背後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鍾三聞言嘆息:“小四,世人都說你莽撞性急,我卻早就知道,你的心思是何等細緻。你有的,不是常人的小聰明,而是大智。知道麼,當年的事發生後,我最慶幸的,是你沒有被牽連進去。”
“慶幸?”蕭子瑜放聲大笑,漲紅了臉怒道,“你以為我願意嗎?你以為,這些年我過得就這樣地心安理得?”
“小四……”
“你慶幸,我卻惱恨自己!”蕭子瑜低吼道“為什麼那時候自己會去南疆賑災,為什麼郗哥哥出事的時候,我卻還沉浸在剛剛娶妻的幸福中!我回來遲了一刻,你們就都撇下我紛紛離開了。大哥你能知曉我當時的心情嗎?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如此無用!我在文昭殿前跪了三日三夜,太后卻無法聽入我說的任何一個字,非但不讓我翻案,朝廷事後還因賑災之功封我為驃騎大將軍!大將軍……”
心裡多年壓抑的痛恨與委屈終在此時噴湧而出,讓他心情激烈,再難剋制,手臂一抬,將在殘敗的郗府找到的槍鋒擲在石桌上,恨道:“長槍猶在,人卻消無。若當年我在鄴都城,絕不叫沈……”
“住口!”鍾曄厲喝一聲。
蕭子瑜在他的喝聲下怔了片刻,忽然以手覆面,雙肩微顫,難以言語。
鍾曄伸手撫了撫他的肩膀,輕聲道:“小四,你和我,和韓弈,和那殷桓都不一樣。雖然我們在軍中帳前拜了兄弟,但我是郗氏家臣,韓弈是江湖俠客,殷桓亦是落魄計程車族。可你蕭子瑜卻是先帝的養子,世襲的汝南王,身份尊貴,與我們絕然不同,而且當時你才二十歲,是那麼好的年華,正當意氣風發的時候。當年郗氏一族被誅千人,雖不曾連累到主公帳下的軍隊和其他將軍,但韓三為救少主死了,還有……”
鍾曄停頓一下,垂眸望著地上的月光,思了一瞬,才低低嘆息一聲續道:“這麼多的性命已然讓主公死而難安了,何必再添你這一條?你活著,好好地活著,身為本朝的一個大將軍好好地鎮邦守國,主公於九泉下或許還能有那麼一絲安慰。青翼騎靈魂不散,有小四你繼續。”
蕭子瑜的手慢慢自臉上落下,他望著他的鐘大哥,如同往昔年少時,當自己遇到困難他總可以在大哥身上獲得令自己振作起來的力量一般,悔恨愧疚的目光在鍾曄的注視下終於慢慢轉變成了刀劍一般的鋒銳之利。
“大哥說得對,青翼騎靈魂不散,我會繼續。”
鍾曄淡淡一笑,用手背擦去了蕭子瑜臉上的淚痕,搖頭嘆道:“多大了,都快當爹的人了,還哭。”
蕭子瑜不好意思地燒紅了臉,可惜眨眼卻又頹然下去:“我還是覺得遺憾,當年郗家子嗣不曾保留一人下來,郗哥哥後繼無人,是東朝大恨。”
鍾曄聞言目光一閃,側過臉給他倒了一杯酒。
蕭子瑜看了他一眼,躊躇道:“大哥,我從豫州回來時,路上見到了蕭璋。”
“湘、東、王!”鍾曄冷聲一笑,陰寒的聲音似自齒縫間擠出,犀利刻骨,“當年若非他追捕獵物般地瘋狂追殺,韓三就不會喪命,郗家也不會絕後了!”
蕭子瑜望著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