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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我無法只去注意金錢、地位、名聲之類的小事,而對終將使自己喪失一切的死毫不關心。人生只是瞬間,死亡才是永恆,不把死透徹地想一想,我就活不踏實,

一個人只要認真思考過死亡,不管是否獲得使自己滿意的結果,他都好像是把人生的邊界勘察了一番,看到了人生的全景和限度。如此他就會形成一種豁達的胸懷,在沉浮人世的同時也能跳出來加以審視。他固然仍有自己的追求,但不會把成功和失敗看得太重要。他清楚一切幸福和苦難的相對性質,因而快樂時不會忘形,痛苦時也不致失態。

奧勒留主張〃像一個有死者那樣去看待事物〃,〃把每一天都作為最後一天度過〃。例如,你渴望名聲,就想一想你以及知道你的名字的今人後人都是要死的,便會明白名聲不過是浮雲。你被人激怒了。就想一想你和那激怒你的人都很快將不復存在,於是會平靜下來。你感到煩惱或悲傷,就想一想曾因同樣事情痛苦的人們哪裡去了,便會覺得為這些事痛苦是不值得的。他的用意僅在始終保持恬靜的心境,我認為未免消極。人生還是要積極進取的,不過同時不妨替自己保留著這樣一種有死者的眼光,以便在必要的時候甘於退讓和獲得平靜。

思考死亡的另一個收穫是使我們隨時做好準備,即使明天就死也不感到驚慌或委屈。儘管我始終不承認死是可以接受的,我仍贊同許多先哲的這個看法:既然死遲早要來,早來遲來就不是很重要的了。在我看來,我們應該也能夠做到的僅是這個意義上的不怕死。

古希臘最早的哲人之一比阿斯認為,我們應當隨時安排自己的生命,既可享高壽,也不慮早折。盧克萊修說:〃儘管你活滿多少世代的時間,永恆的死仍在等候著你;而那與昨天的陽光偕逝的人,比起許多月許多年以前就死去的,他死而不復存在的時間不會是更短。〃奧勒留說:〃最長壽者將被帶往與早夭者相同的地方。〃因此,〃不要把按你能提出的許多年後死而非明天死看成什麼大事。〃我覺得這些話都說得很在理。面對永恆的死,一切有限的壽命均等值。在我們心目中,一個古人,一個幾百年前的人,他活了多久,緣何而死,會有什麼重要性麼?漫長歲月的間隔使我們很容易揚棄種種偶然因素,而一目瞭然地看到他死去的必然性:怎麼著他也活不到今天,終歸是死了!那麼,我們何不置身遙遠的未來,也這樣來看待自己的死呢?這至少可以使我們比較坦然地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威脅。我對生命是貪婪的,活得再長久也不能死而無憾。但是既然終有一死,為壽命長短憂慮便是不必要的,能長壽當然好,如果不能呢,也沒什麼,反正是一回事!蕭伯納高齡時自擬墓誌銘雲:〃我早就知道無論我活多久,這種事情遲早總會發生的。〃我想,我們這些尚無把握享高齡的人應能以同樣達觀的口吻說:既然我知道這種事情遲早總會發生,我就不太在乎我能活多久了。一個人若能看穿壽命的無謂,他也就盡其所能地獲得了對死亡的自由。他也許仍畏懼形而上意義上的死,即寂滅和虛無,但對於日常生活中的死,即由疾病或災禍造成的他的具體的死,他已在相當程度上克服了恐懼之感。

死是個體的絕對毀滅,倘非自欺欺人,從中決不可能發掘出正面的價值來。但是,思考死對於生卻是有價值的,它使我能以超脫的態度對待人生一切遭際,其中包括作為生活事件的現實中的死。如此看來,對死的思考儘管徒勞,卻並非沒有意義。

1992�5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身為文人,很少有完全不關心名聲的。鄙視名聲,在未出名者固然難免酸葡萄之譏,在已出名者也未嘗沒有得了便宜賣乖之嫌。他也許是用俯視名聲的姿態,表示自己站得比名聲更高,真讓他放棄,重歸默默無聞,他就不肯了。名聲代表作品在讀者中的命運,一個人既然要發表作品,對之當然不能無動於衷。

誠然,也有這樣的情況:天才被埋沒,未得到應有的名聲,或者被誤解,在名滿天下的

同時也遭到了歪曲,因而蔑視名聲之虛假。可是,我相信,對於真實的名聲,他們仍是心嚮往之的。

名聲的真偽,界限似不好劃。名實相符為真,然而對所謂〃實〃首先有一個評價的問題,一評價又和〃名〃糾纏不清。不過,世上有的名聲實在虛假得赤裸裸,一眼可以看穿。

例如,搞新聞出版的若干朋友聯合行動,一夜之間推出某人的作品系列,連篇累牘發表訊息、訪問記之類,製造轟動效應,名曰〃造勢〃。可惜的是,倘若主角底氣不足,則反成笑柄,更證明了廣告造就不出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