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那整隊的駱駝,清脆悅耳了駝鈴,來來往往的漢人跟蒙人,塞北秋風獵馬,比起江南杏花春雨,漠北風光與內地顯得大大不同。
只聽姑娘柔聲問道:“你這是頭一回到歸綏來?”
傅少華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慣不?”
傅少華道:“還好。”
姑娘道:“一向在哪裡?”
傅少華道:“關外。”
“怎麼!”姑娘微微一愕,道:“你一向都在關外?”
傅少華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你是哪兒的人?”
傅少華道:“我籍貫江南,‘鐵騎會’卻一直安寮關外。”
姑娘道:“原來你是江南人,還是內地好,這漠北一帶我都住膩了,耳朵裡全是駝鈴笳聲……”
傅少華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光,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特色,我民族文化發源於黃河,而次第及於江淮,我祖先篳路襤褸開發西北高原,胼手胝足,征服了廣莽蠻荒,然後人居於河套、黃淮、吳越、雲夢與百粵等地,那裡有黃金似的荊桑之地,也有浩瀚戈壁的萬里黃沙,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彎澗,更有浩浩蕩蕩的長江大河,那裡有云貴康藏的高原,也有茫茫雲夢的沼澤之鄉,有渺無邊際的原始森林,也有雄壯無比的五嶽名山,風瀟水寒,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鍾雲毓秀,益增江左之文采風流。數千年來,我炎黃子孫便在這塊泥土之上流汗流血,歌於斯、哭於斯……”
姑娘為之動容道:“請說下去。”
傅少華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秦並六國,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東及遼陽,北伐匈奴,南平交趾,聲威遠播,試一登山海關、古北口、居庸關、雁門關、嘉峪關,再看那山巒起伏,蜿蜒綿渺的萬里長城,該是何等的雄壯。古來多少愛國男兒,沙場名將,為捍衛國土而犧牲,昔漢高祖掣劍縱酒,‘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慷慨悲歌,何等激人胸懷。再看那南朝金粉,吳宮花草,多少興亡遺蹟,梅花嶺的史可法,方飯亭的文天祥,何等可歌可泣,登彭城的霸王樓,追憶‘力拔山兮氣蓋世’,豪情未滅,讀燕子樓的豔詩,英雄美人與時以俱逝,錦江薛濤井,灌外二王廟,有的是風流遺韻,有的是功勳長留,塞北秋風獵馬,江南杏花春雨,南人北遊,聽那漢北之笳聲駝鈴,嘗那東北之大豆高粱,默默中可以認識粗獷中之偉大,冰天雪地中之剛強。讀嶽武穆滿江紅詞,‘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在那邊關險地,緬懷先人守土拓疆之英雄氣概,可意會到雄心志四海,萬里看風雲的偉大,北人南遊,雖無崇山峻嶺,但到處小橋流水,鳥語花香,紅處風和日暖,翠邊水秀山明,一片江南情調,丘壑泉林,濃樹疏花,無不欣欣有致。西湖的煙雨,無錫的庭園,黃山的怪石,廬山的雲海,錢塘的狂潮,雁蕩的飛瀑,乃至望太湖三萬六千頃,歷盡風帆沙鳥,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煙雨樓臺,我江山段段寸寸無不如畫,我一景一物亦無不風流瀟灑。”
姑娘以往強健不讓鬚眉,而今她柔婉異常,靜靜聽完,面露異色,深深看了傅少華一眼,道:“你這胸蘊是……”
傅少華道:“談不上胸蘊,姑娘,這都是家師平日的教誨。”
姑娘道:“令師是當代哪位?”
傅少華道:“‘託託山’瘋和尚。”
姑娘道:“應是奇人異士。”
傅少華道:“家師常說自己是個瘋顛和尚。”
姑娘道:“奇人異士,大多如此。”
傅少華道:“謝謝姑娘。”
姑娘看了他一眼道:“你剛才那番話,是不是有所感觸,借題發揮?”
傅少華道:“有點。”
姑娘道:“發人深省。”
傅少華道:“謝謝姑娘。”
姑娘沉默了一下道:“我叫萬令儀。”
傅少華道:“令儀姑娘。”
姑娘萬令儀話鋒忽轉:“你說你要上哪兒去?”
傅少華道:“張家口。”
萬令儀道:“張家口路遠,想當天趕回來得趕一陣,你我賽賽馬如何?”
傅少華目光一凝道:“姑娘……”
萬令儀道:“看咱倆誰先到張家口。”
嬌笑一聲,玉腕揚鞭,健馬長嘶,鐵蹄翻飛……
坐騎異種龍駒,馳騁如飛,天剛晌午,兩騎已經不先不後一起馳抵張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