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精神和肉體的極限,同樣每個人都是心理和道德的底線,而這個極限和底線,都被對方觸控到了,李振華頹然低眉,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地輸了。
“不客氣……其實我們是同一類人,用另一種身份,活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活在一個我們厭惡的環境裡,為了所謂崇高的任務,我們做著違心背願的事,甚至是挑戰自己良心的事……有時候做多了,反而覺得理所當然了,有時候踏錯一步,就跟著步步都開始錯了,直到錯得無法回頭……也像現在,其實所有的掙扎和狡辨,都是徒勞的,在龐大的國家機器面前,我們太渺小了。”大兵語重心長地道,是自己的感悟,而這種感悟,他相信彼此是共通的。
果不其然,李振華扔了菸頭,失魂落魄地道:“對!”
“我不知道你是被什麼收買了,但我理解這種心態,我在回到鑫眾後,同樣無法拒絕那種誘惑,花不完的錢,各種各樣的女人,從頭到腳的名牌,和走到那裡都有的尊重,沒錯,那都是一個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我得到了……可我並不是心安理得,我成夜成夜地失眠,焦慮,心裡像火燒一樣,抓撓到我惶惶不安,每天都靠服藥才能睡著。我想,你的情況可能比我更嚴重,一面是警察,一面是罪人,兩個衝突的身份要同時費力的表演,那種感覺像被生扯成兩爿一樣,很多的時候,你都分不清自己是誰。”
大兵輕聲道,那也是自己的感覺,格外地清晰,彷彿從李振華身上,能看到沒有失憶前的自己,他提醒著:“你的車裡有一股淡淡的味道,是藥味,我對那種藥很熟悉。”
“對,舒必利、阿普唑侖,其實沒什麼用,抑鬱藥治不好心病。”李振華幽幽地道,像一口濁氣吐出來了。
“那是因為,這種心因無藥可治,我被抓後回憶起了一部分從警的記憶,都是不堪的記憶,艱苦,貧窮,還有那些糟糕的境遇給我們帶來的偏執、憤怒、戾氣,離團伙裡揮金如土的生活實在相差甚遠,可有一點我無法拒絕,活得心安,窮得坦蕩,苦得自豪。你一定有那種時候吧?”大兵道,他的聲音莫名地激動了,唏噓一聲道。
輕輕地一問,李振華不知道什麼時候痴了,他下意識地點點頭道:“對!”
“這就是我,為什麼選擇站在警察行列的原因,也正如你說,可能此事之後,我將無法被容納,這個我不在乎,那怕等待我的是深牢大獄我也不在乎……這一點上,我們仍然是一致的,我相信,你的良知還在,你曾經含辛茹苦,儲存的一個警察、一個男人,一個父親的尊嚴還在,那怕你墮落到不可救藥,也不想放下……那怕身毀人亡,也不想它被踐踏。我說的對嗎?”大兵輕聲問,像訴說著自己的身世。
而聞者卻產生了共鳴,李振華點點頭又道:“對!”
不知道什麼時候,涔涔的冷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裡沁出的兩行淚。
“謝謝。”大兵輕輕起身,唏噓一聲,在李振華已經失控的淚眼裡,他慢慢地,做了一個不該做的動作,向這位嫌疑人,敬了個一禮,然後他很難堪地道著:“我用我本人曾經的警察身份,向您致敬……不是向李振華,而是向你身上另一重人格致敬……他是一位,優秀的,人民警察!”
幾聲唏噓,李振華驀地低頭,臉湊在被銬的手臂上,拭著眼淚,他極力地壓制著,像窒息一樣,卻控制不住奔湧的淚水,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那個丟失的自我,那個曾經的自己,是一個風華正茂,是一個嫉惡如仇,是一個驕傲無比的警察啊。
大兵慢慢地放下手臂,憐憫地看了這位一眼,扭頭走了,他覺得自己身上的精氣神彷彿被抽乾了一樣,這個走向落幕的表演,他不想再留下記憶,因為,會是一個無法逆轉的悲劇結局。
“大兵,等等。”
身後有人在叫,大兵回頭,木訥的李振華此時兩眼發紅,整個人像淚洗盡了鉛華,曾經沒有任何變化的表情此時說多複雜就有多複雜,他使勁地,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說了一句話:“對不起……一起到洛寧銷燬證據的四個人裡,有我。襲擊你的人,是郭金榮,他受我指揮……蔡中興辦事很小心,他對你的背景做過調查,疑點很多,那些原始憑證其實早就裝車準備好了藏匿地點,在彭州現身,是為了測試一下你……結果,你露餡了,所以只能帶著你走,異地滅口……”
恐怕能活下來的原因,是因為失憶,大兵慢慢地轉過身,輕輕地掩上門,淡淡地留了一句:這是李振華做的,不是你做的,你可以救更多的人,包括你自己!
門掩上了,悄然而去的大兵走後